李存葆中短篇作品_国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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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虫 (第9/13页)

000年的捕虫旺季,我二进宁阳观看泗店镇及肥(城)兖(州)公路那20华里长的虫市之后,也目睹过此地农人夜间和白日捕虫的情景。

    那是一个黝黝的秋夜,沉沉的夜幕像黑丝绒般笼罩着田野。我在磁窑镇一土岗上伫立静观。

    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许,岗下的田埂地堰上,便有一拨拨、一群群的青男壮夫,人人头戴矿灯、身着迷彩服、手持捕虫网、肩荷装蟀器具,猫着腰,步捷身轻地或钻入墓地老林,或潜入豆丛谷垄,或匿身玉米田中。盏盏矿灯若流萤,似鬼火,在暗夜里忽明忽灭…

    夜色愈来愈浓,秋禾已披满露珠。草儿花儿都睡了,连遥挂天际的星星也在打盹儿,而夜捕人却捕兴正酣。此时,蟋蟀的鸣声分外清晰。捕虫行家都深悉,上品虫大都在凌晨二至四时才开始鸣唱,它们的鸣唱虽然高亢洪亮,音传数里,但叫声暂短,且间隔时间长,捕虫人必须有足够的灵敏和耐心…

    东方作曙,夜捕人才渐渐收兵,虽然他们周身被露水打得漉湿,脸上沾满泥尘,但眉眼和嘴角旁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翌日下午,我在伏山乡一片刚刚收割了的豆田里,又目睹了农人白日联手捕虫的场面。

    豆茬地东西两侧的田边上,各站有二百余名壮汉。只听“哎嗨”一声领呼,两边的壮汉们同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嗨嗨”声。伴着响遏行云的“嗨嗨”声,那石夯般沉重的齐步跳,震得大地簌簌发颤…此时,避光而昼栖的小精灵们正在土xue中鼾鼾沉睡,受此巨大惊扰,如同满月小儿听到霹雳,全身筋骨都要被震酥。于是乎,小乖乖儿纷纷跃出小小洞xue,仓皇出千逃。这时,立在南北两侧的“娘子军”和“童子军”适时出击,捕捉急蹦乱跳、失魂落魄的小精灵,人们不分雄雌,不辨优劣,尽将蛐蛐一一擒捉于水桶之中。包围圈越来越小,最终来了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情景,这场面,与昔年宁阳惟一的捕虫世家王氏三代人的捕虫“信条”大相径庭。

    捕虫本是玩虫人的一项极具雅趣的夜间户外活动。真正的虫迷,听到上品虫的几声夜鸣,会激动得全身发抖,连气儿都透不过来。有时为捕获一只名虫而又不伤其须爪,稔熟蟋蟀有着归xue性的玩虫人,常是一夜未获,三夜伫候,甚至等四五个晚上方能如愿…

    面对眼前这“大兵团作战”式的竭泽而渔的捕虫场面,我不忍心责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他们近似疯狂的捕蟋,也许是被一个“穷”字逼的!且这不近常理的狂追滥捕,毕竟还是靠体力去获得酬报;而不像某些城狐社鼠,是靠权力的贪占而自甘自肥!

    当然,我的心同时也在隐隐作疼——

    蟋蟀作为大自然天才的歌手,那声动梁尘的鸣唱,在商品大潮中似乎已经变了味儿,在某些捕虫人、虫贩乃至赌徒们的耳中,小精灵们那“曜曜,曜曜”的音韵,已变作金钱!金钱!金钱!

    六

    在商品社会中,商家赚钱的诀窍,常是把一种名产从丰富之地贩到稀少之区,并使其价格由低廉变得昂贵。

    如果说宁阳、宁津等山东名虫产地的农人捕蟋捕得天旋地转,那么一些大中城市的虫市卖虫卖得更是水沸火烫。

    作为近代全国斗蟋中心的上海,民国时期,蟋市主要集中在四马路(今称福州路)。当时四马路街两旁,有百余家虫铺虫店毗连一起,卖各种虫具的货栈商楼,也挨梁接柱。阴文的、阳文的、挂牙子的、带流苏的各色卖名虫、卖古盆古罐的招牌,令人目不暇给。三教九流,风从云集,阔老逸少,流连其间。被租界中的洋人,称之为“东方一大人文景观”

    80年代以来,蟋事暗潮初涌时,上海冷不丁一下冒出十数处蟋蟀非法市场。抽刀断水水更流,上海市政府因势利导,于1987年将浏河路定为蟋蟀合法市场,见蟋市人满为患,又于1993年一下辟出文庙、曹安路、旱桥、昆明路、本溪路等五大蟋市。其中尤以文庙为盛。

    1998年秋,我到上海出差时,曾一睹文庙蟋市的火爆。

    这里的卖虫者、买虫者、观虫者亚肩叠背,磕头碰脑;声声叫卖,此伏彼起;阵阵喝彩,涛涌狼涨。任何消费市场与这虫市相比,都会黯然失色。由两万余众汇成的气狼声波,简直要把文庙中那耳不杂听、目不斜视的孔老夫子端庄斯文的雕像给冲歪了…

    小虫的价格更令我咋舌,这文庙虫市上,到处挂有一块块黑板,上面各自醒目地写有:“玉顶射弓红”15000元,参观费15元;“白黄大翅”1万元,参观费10元;“寿星头”8000元,参观费8元…在黑板下的摊点上,还摆有各种出版社刊行的精美的斗蟋图册,上面印有各色名虫的玉照。有的摊主,还将自己所持有的名虫,拍成了放大十数倍的彩照,挂诸店旁,招徕买者…

    文庙蟋市的市场管理人员告诉我,这里每天成交的小虫多达几十万只,价格高低不一。本地一般小虫一只10元左右,是家长买给小孩玩的;从外地贩来的小虫,价格也很悬殊,一般百元左右一只,这种虫能被多数虫迷所接受,至于名虫的价格,那就由交易双方各自去定了…

    津、杭、苏等斗蟋热火的城市的蟋市,也是这般热闹。

    正如绿茵场上欧洲的足球先生和中国乙级队的球员,其身价不可同日而语,也如我国演艺界的歌手,县级文工团的头号女伶与京城芳名盖世的女歌星之出场价有着天壤之别一样;同是两须两牙两尾六爪的斗蟋,其各自的身价,竟也判若云泥。一只虫王,在港澳台地区及东南亚一些国家,能换一辆豪华车早就不是奇闻。在宁阳,王爵民父子捕获的一只上品虫,被上海虫贩转卖到澳门,竟被炒到17万元。

    小精灵从大自然母亲怀抱里再次被变成商品后,因了它们的价格高低贵贱不同,也因虫主想从它们身上得到的欲求不一,它们又身分五等,有的成为盆中贵族、绅士,有的则沦为罐中的监犯囚徒。

    小精灵有着自残性,一旦环境不适应,性情便变得乖戾。有的用头撞盆触罐,以求速死;有的牙噬已腿己腹,企盼玉楼赴召。凡有爱怜之心的真正虫迷无不晓得,这小精灵比大观园中的林黛玉还难伺候。

    每到春夏之交,北京、济南的玩家们见面时总会问一声:“接雨水了没有?”在一问一答中,双方便知对方年内是否还玩虫儿。因小精灵惧怕自来水中的漂白粉,人们只能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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