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_2.荆紫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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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荆紫关 (第1/4页)

    2.荆紫关

    H大学师生如伏牛山上的落叶纷纷飘坠在丹江岸边。

    那里有一个鸡鸣豫、鄂、陕三省的古镇荆紫关,南临江水,北依青山,帆樯如林,商旅如织。商铺沿江而立,逶迤约三四华里。我们从山上望下去,母亲说它是玉石与江水打磨出来的玉簪,父亲说它是被打惯了算盘的手指拨弄出毛病来的古筝,我说它是一条红烧或是醋溜出来的大鱼,哥哥是个结巴嗑子却一鸣惊人,说是是是我想想想象中的劈劈劈劈破破破

    的玉。母亲受到父亲的奚落,父亲受到母亲的挑剔,我受到全家人协调一致的嘲笑,哥哥受到了父母亲分寸适当的赞许同时也引起了父亲的忧虑。

    我们首先遇到的是住宿困难,幸好父亲结识了一位来这里传教多年的英国牧士。他的脑袋如同一个红亮的蛋壳,雪白的头发全部长在脸上,他还让我第一次看到了水晶般湛蓝的眼珠,还有他的“万能牙齿”他声称他的牙齿咬得住自己的鼻子,它果然咬住了,那是一副可以摘下来、再装上去的假牙。他叫安格尔,人们都叫他安牧士。父亲用磕磕巴巴的英语与他进行了亲切的对话,安牧士就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请我们与他为邻,住进了福音堂里一座具有中国大屋檐、西式百叶窗的瓦屋。墙上挂着一个半裸的外国男人吊在十字架上受刑的青铜塑像。

    刚在福音堂里住下,父亲就向一个曾在洛阳保安处供职的学生发信,打听保安处长与柳二胡琴的下落。学生回信说,保安处已经溃散,处长作了寓公。柳二胡琴年迈多病,从洛阳战火中侥幸逃生,落脚于南阳地区,确切地址不详。回信还说,柳二胡琴为报处长知遇之恩,欲将《劈破玉》传给处长的三姨太,数次抚筝而怦然弦断,三姨太大惊失色,以为是不祥之兆,不敢再领教此曲。柳二胡琴暗对曲友说:“师傅在天上怪罪我了!处长本是狎妓的武夫,三姨太原是青楼歌妓,此曲是沾不得秽气的呀!”

    父亲说:“好,趁学校没有开课,我去南阳找柳二胡琴。”

    母亲说:“不宜去!”

    父亲说:“有了主耶稣的保佑,你还不放心吗!”

    母亲说:“南阳属下有八个县,耶稣保佑你去哪里找到柳二胡琴?荆紫关也在南阳专署治下,说不定他就隐居在荆紫关呢!何不在南阳报纸上登一则启事,公布你已搜集到手的曲目,声明愿与同好者互通有无,附言寻找柳二胡琴与《劈破玉》。好比撒出去一张大网,说不定会找到那块‘玉’,还会捞上来更多的曲牌呢!”

    父亲大喜说:“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后来,邮差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大包小包。父亲说:“啊呀,我几乎可以汇集一部鼓子曲大全了!”却又不时感叹:“《劈破玉》,你在哪里?”

    我在关心《劈破玉》以外的事情。我十岁了,该上五年级了。H大学没有能力再办附属小学。我与H大学的教工子弟都去到供奉着河神的“平狼宫”上了当地的小学。

    上音乐课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第一次上课点名,点到了我的名字就顿住了,惊异地望着我说:“张斑斑,你是张斑斑?”我也惊诧地叫她:“小李姨,你是小李姨?”是的,她是张集幼稚园那个让我吃了不少茶叶蛋的小李姨。

    “你长大了!”她说。

    “你也长大了!”我说。

    同学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小李姨说:“六年了,六年了!”

    那一堂音乐课上,小李姨有些心神不定。我暗暗打量她的面容、她的身姿、她的表情而忘了她教唱的什么歌。小李姨真的不小了,乌黑油亮的两条大辫子变成了浓密的剪发,眼睛依旧清澈明亮而眸子更加幽黑。幽黑的眸子使她露出有了心事的样子。她的笑也不再无畏地炫耀洁白晶亮的牙齿,只是轻抿一下嘴唇,露出一双浅浅的酒窝。我在心中用加法计算,六年以后的她也只有二十四岁。

    我想起了小李姨的男朋友——我给他送去很多只“小燕子”、他也给我刻了一个“橡皮图章”的何杰。我在潭头看见过何杰,他又成了父亲的学生,是H大学国文系的才子。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潭头的小戏楼后边,在寨墙上伸出来的歪脖柳树的浓阴下,我看见他跟教育系的“系花”拥抱亲吻,那是一个使知了不再鸣叫、太阳急速下沉的长吻,不是张集小树林里的“点发的快枪”我懂事了,开始学会为小李姨难过,看到茶叶蛋的时候也会引起我早熟的感伤。

    父亲说,小李姨曾经带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她的嫁妆,去潭头找到了何杰。何杰却带着教育系的“系花”请她在“小小饭庄”吃饭。小李姨放下筷子,哭着离开了潭头。父亲来到平狼宫看望小李姨的时候,避开了与何杰有关的话题,只是表示惊讶说:“小李老师,你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

    小李姨说:“这里离内乡张集只有百十里路,还在家门口哩。倒是你们转了一个大圈儿,又转回来了。可我不知道你在H大学,她…她也不知道你在H大学,她…她以为你还在北平,怕你回不来了,还在挂念你哩!”

    我一时不能确定小李姨说的“她”是谁。

    父亲却露出伤感的样子不再说话。

    小李姨怪罪说:“怎么,你把她忘了吗?我是说我宛儿姐呀,她还在她的母校K女师教音乐,K女师还在内乡夏馆,离这里很近的呀!”

    父亲说:“宛姑娘不是去了老河口吗?”

    小李姨说:“她跟那个稽查科长早分手了。宛儿姐其实是很勇敢的,她跟他实在过不下去,就毅然决然跑回来,在报上发表了一个离婚声明,就拉倒了。再复杂的事情,只要一咬牙,就变得简单了不是?”

    父亲避开小李姨的目光,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李姨又说“我跟宛儿商量好了,我们俩这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了!”

    父亲问:“为什么?”

    小李姨瞥了父亲一眼“女人的心有多重,你们男人是掂量不出来的!”

    我作为一个未满十岁的男人当然也是掂量不出来的,但我十分想念宛儿姨。她颤颤的手指,她哀婉的表情,她脸颊一红陡然发窘的样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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