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时间之下_第十九章喧哗中的冷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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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喧哗中的冷寂 (第2/9页)

口。昨天我陪周班主一起去看林上花。林上花说,水上灯是一个恩仇分明的人。对她有恩,她也必报。班主当年收她进班,又请徐老师教她,让她有了一身本事,这个恩,水上灯一定会报的。她不改水上灯这个艺名,就是要自己记着班主的恩。周班主听到这话,方让我今天登门来请。就看你的态度了。

    水上灯心里动了动,有一股热流漫向全身。她想,还是林上花懂我。想罢说,周班主对我来说,有恩无仇。不借钱给我,是班里的规矩。他也破不得,不算是仇。我也没记过,是他自己多疑了。至于恩情,周班主对我是恩重于山,没有周班主,就没有我水上灯的今天。既是周班主组班子,只要瞧得起我,我是一定会去的。石上泉大喜过望,忙不迭说,太好了。我来时,周班主还再三嘱咐,不要勉强水上灯。我回去把你这话报知周班主,他一定高兴死了。水上灯笑道,至于包银嘛…石上泉说,周班主说了,你的包银肯定最高,并且按你的意思给。水上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周班主量情而定,给我多少我都不会争。石上泉说,水上灯,你说这话真是叫我意外。你知不知道,我是准备今天来跟你磨一晚嘴皮子的。这才几分钟,什么都谈定了?我还觉得不过瘾哩。水上灯笑了,说那是你不知我。知我者就晓得根本不需磨嘴皮,只说是演戏,楼下喊一声我就来了。

    水上灯战后的演戏生涯就这样开始。

    周元坤将首场演出选择在乐园的大舞台。他选择了水上灯拿手的《宇宙锋》和《摘花戏主》。水上灯抬脚上台,原本闹哄哄的观众席立即静场。舞台上的水上灯艳光四射,熠熠生辉。她几乎一开口,掌声便如暴风雨般轰起。她清亮而开阔的唱腔,她妩媚而刚毅的表情,她柔韧多姿的举止,她秋波流转的眼神,一下子便将汉剧美丽而有力量的精髓演了出来。原以为八年抗战七年逃难,汉剧名角均已满是沧桑,旧人已老,新人未出,几乎断了代。不料水上灯却依然在这台上大放光明。

    戏没演完,周元坤就晓得这之后的水上灯必然红得发紫。她果然成了他的摇钱树。

    戏一散场,水上灯几乎被戏迷包围。她知道了自己的魅力,知道自己这一次必将红透汉口,知道自己蛰伏七年并没有浪费掉她的青春。她因此而亢奋得语无伦次。记者追逐着她,戏迷包围着她,她一时难以应对。

    但是,当所有的热闹和追逐散去后,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心里却空空落落。一个人影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动。她记得他那时候每天让一个花童送一把鲜花到她的化妆间里。她记得他看到她时眼眶里的热泪。那个热烈而又真情的人那个一直说着要呵护她一生的人那个拥她在怀便不肯松手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水上灯明白自己心里的空是为了陈仁厚。而陈仁厚何故还不出现?

    一天,水上灯演完出来。现在的她,每次演完戏,都有戏迷接去吃宵夜。倘若是白天,也有人摆好了宴席等她前往。坐在黄包车上,水上灯预备去小桃园,据说这是新开的餐馆,鸡汤做得喷香而补人。行至基督荣光堂附近,忽见一挑担女子姿态像煞李翠,水上灯暗自吃惊。情不自禁叫车停下,自己下车近前细看。令她大感意外的是,果然就是李翠。

    虽然有无限的恨意,虽然曾经一心想要报复,可看到她这副样子,水上灯内心深处仍然引起一阵隐痛。水上灯在她的面前站定,她挡住了前面的路。

    李翠见一双高跟皮鞋落入她眼皮下,猛然抬头,却见是水上灯。她的眼泪一下子涌满眼眶,然后她哭了起来。李翠说,你到哪里去了?水滴!我去你家找过你,找了好几趟,家里都没有人。水上灯不再计较她喊水滴,只是急切道,你怎么干这个?李翠说,要活下去,不干这个怎么行?水上灯说,发生了什么事?李翠说,难道你不晓得?

    水上灯知道话说开来,一定很长,她连宴席都推掉了,带了李翠回到她的家。一路上李翠都在哭,水上灯不作声,由着她哭。水上灯想,当年我哭的时候,你在哪里?又有谁来安慰我?

    一杯热茶喝下,李翠方开口说,你真不知道水家的事?水上灯说,日本人到我家来后,我第二天就离开了汉口。一直住在乡下,连日本人几时投降的都不知道。李翠说,难怪呀。水文被日本人抓去,他们认定水文当过警察,又会用手枪,跟贾屠夫关系密切,贾屠夫曾经杀过好几个日本人。所以肯定是水文杀的人。日本人把他下了大狱。身上都被打烂了,水文也不辩解。家里为了救水文,把五福茶园便宜当给了陈一大,指望他帮忙。这个混蛋吞了茶园,却不下力,只把山子救了出来。大太太救子心切,又把水宅卖了,拿钱去赎人,结果还是不行。最后日本人用乱刀把水文砍死,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死得好惨。大太太听到这个消息,连水文的尸首都不肯见一眼,当天就跳了江。尸体捞出来时,人都变了形。水武一看,就疯掉了,疯得好厉害。他亲眼看到爹死的惨状,又看到妈死得这般悲惨,而哥哥也死得体无完肤,他怎么会不疯个彻底呢?家里的丧事都没有人cao持,全靠山子帮我,草草埋葬了他们母子。完后,水武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水文的太太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和山子也只有各人自找生路。水家就这样败了。

    水上灯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离开汉口不过九个月,居然物是人非,曾经她仇恨的一切她想报复的一切,根本不需她动手,便已完全改变。她心知肚明,这一切变故,都与她有关。因为,是她在说谎。她没有证明水文那晚正是在她的家里。她想起在那个刮风的夜晚,水文坐在她的沙发上,听她讲述她一生的经历。那时候,他的眼里满是同情,说到惨处,他亦泪光盈盈。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她却借了日本人的手,致他于死,以及殃及全家。

    水上灯突然觉得心口绞痛。以前也痛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痛的背后都有无限的恨在支撑着她。那份仇恨甚至以更加强大的势力压迫了心头的痛。而这次,却只有痛,没有恨。这是真痛。是一种几乎承受不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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