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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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3/3页)

丈夫面前,却常常要把警觉心提得高些。

    “啊哟哟,客气干么?”矮胖太太斜眼瞟着她丈夫说。“谁不知道你是…”

    “我是什么?”丈夫忽然变得一脸严肃起来了。“我是第三号。如果拿眼前几个人来比较,住在我们家里的那位客人,我的老朋友陈先生,他是头号的傻瓜,那么,我们的少奶奶就是第二号;我比他们两个都强些,我是第三号。可是比起南京来的那个官儿严伯谦,我就差多了!他是什么?没有人敢说他是汉jianian,然而事实上我得拜他做老师。可是背了汉jianian的名儿的,是我,却不是他!你看报上这条新闻,多么气人啊!”丈夫拿起那张报纸扔在他太太面前,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就在房里小步踱着。

    “你以为他们要宣布的人名中间就有你么?”矮胖太太放下了报纸轻声问。

    丈夫只冷冷地笑了笑,不回答。

    “我看你那位老朋友陈先生一定在捣你的鬼。干么你要招呼他来家里住?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罢?”

    “怎么不知道!”丈夫站住了笑着说,脸色和声调都表示他颇有把握。“也许他倒未必明白我现在干的是什么,所以他是头号的傻瓜。”

    “刚才还有人打电话给他。”

    “我不要侦查他的秘密。”

    “可是他不见得跟你客气。”

    “那他一定是白忙!”丈夫大声笑着说,看看手腕上的表。“不早了,今天有三个约会。”走到房门口,他又回头说“照严伯谦这班人看来,我们的仇敌就是痴心想和他们合作的那一伙抗日分子;所以我说那位陈先生才是头号的傻瓜呢!”

    说着又哈哈大笑,飘飘然走了。

    半小时以后,矮胖太太化妆已毕,便忙着打电话。在电话中,她和对方吵架,终于恨恨地摔下听筒。

    少奶奶殷美林从房外走过,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婆婆”在电话中吵架的声音。这时殷美林自己心里也并不清闲,当然充耳无闻;等到她觉得不妨注意一听,那吵架已近尾声,仅仅捉到半句,那是“婆婆”说的:“——没有良心!”殷美林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笑了笑,就走回自己房里。

    多年以前,殷美林也许还相信人们中间有所谓“良心”现在她可是不相信了,这都是她这位“婆婆”以身作则的效果。因此她忽然又听到“良心”二字出于这位“婆婆”之口,而且是向别人要求,她不能不感到意外。

    说话的声音从楼下院子里传来。殷美林走到窗前张望,却看见那穿的花花绿绿的矮胖身材正在走出大门去,那怪样的蹒跚的姿势似乎还是怒气冲冲的。殷美林一边望着,一边猜想那被骂为“没有良心”的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忽然为这不相识的人担忧起来,——“说不定性命会送在她手里呢!”她想着,就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殷美林相信自己的心肠是软的,尽管有人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她还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既不恨人,亦不自怨。她是这样的好,可惜罗求知竟毫不觉得。

    殷美林叹口气,好像有点灰心。然而一会儿以后,她又打叠起精神把自己装扮得十分浓艳,抱了“舍身”的菩萨心肠出去了。

    现在,这西班牙式的小洋房内,就出现了每日一度照例的静寂状态。胖厨子宁愿睡觉,两个女仆都在后门口和邻家的同行交换彼此对主人们的意见。只有那只玳瑁猫寂寞地巡行全宅。

    大门外的人行道上,由远而近,来了断断续续的胡琴声,一老一小慢慢地走过。老者拉着胡琴,手指不住地发抖,那琴声简直不成腔调,叫人听了会毛发直竖;那小的呢,穿一件褪色的茶绿衫子,两股小辫,看模样至多十三岁。这两个是难民,他们这职业是新近才学着干的。

    高高地蹲在阳台栏杆上的玳瑁猫眯着眼睛看那一老一小走过去了;玳瑁猫的神气就好像是虽然瞧不起那两个卖唱的,但也懒得多管闲事。可是邻家院子里那条狼犬却提起一对前爪爬在铁门的花格子上,威风凛凛地朝外吠,直到那一老一小离开了它的“防地”

    玳瑁猫伸一个懒腰,又继续它的巡游。它卖弄本领,踏着那栏杆脊,颇有威仪地慢慢走向正屋的后部,忽而一跳,便落在一间厢房的窗台上。

    厢房是狭长形的。对面窗。玳瑁猫侧着身子挨进那开了一条缝的窗,轻轻悄悄沿着一把椅子的高背下去,到了地板上。它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侵入家宅的“特权”站在那里傲然四顾,半晌以后,这才开始它的“检查”第一目标是缩在房角的那张床。一条毛巾被,一个枕头,一张席子,都很整齐而规矩,显然,这里是不可能隐藏着多少秘密的;富有经验的玳瑁猫的注意乃在床底。那里有些箱子,玳瑁猫挑中了其中一只,认真地张开利爪,在那箱子角上抓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底出来,噗的一下跳上了对面的小书桌。这书桌可不像那张床了,书桌上的东西又多又不整齐。玳瑁猫轻轻地从书籍的一堆转到信札和报纸的一堆,又伸出前爪拨弄着一枝铅笔,像一个有经验的检查官,它不放过任何一片纸,然而一点痕迹也不留。最后,它满足了,就坐在一堆报纸上,眯眼看着斜对面的房门,似乎专心在守候那总得要回来的这房间的住客。

    房外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变化。太阳光躲得无影无踪,风也转了方向,天色阴沉,宛如黄昏。一会儿,刹刹刹的雨声也来了。房里也有变化,那小书桌和那床,都消失在黑影中,只有房的中段,——对面窗的所在区域,保存了白茫茫的一小方。

    玳瑁猫依然静静地守在那里。它的眼睛在阴暗中闪着绿光。忽然这两点绿光动了,门上锁孔内来了轻微的嚓的一响。玳瑁猫机警地一耸身,就到了地下。门开了。影绰绰地,有人进来。俄而电灯亮了。那人关了门转过身来,脱下帽子,灯光射在他脸上,原来他是陈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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