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_第六章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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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2 (第4/4页)



    冒襄猛一抬头,发现有两双眼睛正关切地期待地望住自己——那是董小宛和张明弼。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定了定神,垂下眼睛说道:“宛娘,你的一番盛意,小生已是心领。只是你病体初愈,第一要紧的是将身子养好,这车舟劳顿,却是不宜。往后日子正长,相见机会还很多,何必拘执于眼前?依小生之见,这相送一程,不如就免了吧!”

    “可是,可是,奴家自己觉着精神健旺,已是大好了!”董小宛急急地说。

    “今日是大好了,可是路上一劳累,又安知不会反复?还是以静养为宜。”

    “啊,不,奴家卧病十有八日,药石无灵;得公子昨夜枉顾,顿觉身心俱泰,霍然而愈。此皆公子洪福相庇之故。奴家、奴家只恐一旦离了公子,‘二竖’重来,那时,便是想再求公子相救,已是不能了。还望公子怜奴危病之苦,准许随船盘桓几时,奴家毕生铭感公子大德大恩!”

    冒襄听她这样说,呵呵地笑起来:“宛娘也太言重了。哪里就有如此神妙之理!

    你无非是就医多时,药力到了,你自己虽然未觉,其实病已见愈。却撞着我来访,便把医师之功错算到小生身上。昨夜即便小生不来,你也一样会好的。”停了停,他又接着说“不瞒小娘子说,非是小生执意不允,皆因眼下科考之期已届,小生此去,是日夜兼程,一天也耽搁不得。万一小娘子的贵恙在船上反复起来,到那时停船料理又不是,不停船料理又不是,却怎生区处?”

    “啊,若是果真如此,奴家必当自行离船,决不敢耽搁公子们一日行程!”董小宛回答得很坚决。

    冒襄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这话现时好说,到时我们又岂能…”他忽然看见董小宛神色惨然,眼圈红红的,嘴唇也在可怜地抖动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就顿住不说了。

    “辟疆!”坐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的张明弼终于开口了“宛娘既是一片至诚,你又何苦执意相拒?我瞧她今日身子确是大好了,陆路奔波怕还不行,船是尽可坐得的。倘若你还不放心,那么到时有什么事,都包在愚兄身上便是!”冒襄对于这位把兄不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一个劲儿地煽风牵线,本来就十分不满。适才张明弼又不理会他的暗示,一口答允让董小宛随船送行,更使冒襄恼火。

    这两口气还未出,现在听他又来讨好卖乖,便把脸一沉,回过头,紧盯着张明弼问:“这么说,公亮兄是不打算随弟回如皋去哕?”

    这次他们结伴去如皋,本是张明弼的主意,其中包含着他作为冒襄的盟兄,专诚前往拜谒冒母,向她表示敬意和慰问这样一种用意。现在冒襄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来,张明弼就知道冒襄生气了。

    他历来有点怕这位才貌出众的兄弟,总是顺着他,不敢违拗他的意思。见他发了怒,张明弼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一度重新燃烧起希望的董小宛,现在似乎完全绝望了。她不再说话,眼圈又开始发红。她垂下头去,久久地盯着自己的裙裾,可是到底没有哭出来。

    看见她这个样子,冒襄倒也有点不忍。他站起来,走近董小宛的身边,柔声地劝解说“非是小生薄情,其实行程紧迫,这也是为小娘子着想,没有办法的事。

    你好好儿回去吧,可别想不开。秋后我说不定还要来,到时一定多盘桓些时日,好不好?”

    在冒襄说话的当儿,董小宛似乎也拿定了主意。她仰起脸,严肃地瞧着冒襄,眼睛里现出果决的神情。等他说完之后,她也站起来,说:“既然公子实在为难,奴家也不敢相强。只是奴家已决意离开此地,不再回来。

    如今既有此便船,奴家这就向船家说,情愿租借那烟篷底下一席之地,附搭而行。

    奴家既不敢相送公子,路上奴家是死是活,公子亦一概不必理会。”

    董小宛说完,朝冒襄和张明弼深深行了一个礼,就转过身,朝舱外走去。

    这一着大出冒襄的意料,他没想到董小宛的意志竞如此坚决。

    自然,他可以吩咐船家,不准她附搭,但那样做不但显得太绝情,而且同一个风尘弱女这样相斗,也未免过于小气,有失自己的身份。

    那么听凭董小宛住到烟篷底下呢?更加不行。因为她并非一名普通的妓女,在江南的名士圈子中,她早就艳名远播,无人不晓。若是传扬开去,董小宛在冒襄的船上竟然遭受如此虐待,势必引起舆论哗然,自己也难免为人们所笑骂…这样一想,冒襄反而着忙起来。他张嘴想喊,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只好朝正在一旁紧盯着他的张明弼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他快点把董小宛招呼回来。

    不一会儿,董小宛跟着张明弼重新走了进来。她低着头站在冒襄跟前,默不作声。冒襄板着脸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终于无可奈何地问:“嗯,你是说只要随船送我们一程?”

    董小宛点了点头。

    “就送一程,没有别的了?”

    董小宛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终于仍旧点点头。

    “好吧,那么你就留下。到下一站,你可一定得回来!”

    冒襄说完,就朝舱外叫:“冒成!”

    冒成应声出现在舱口。

    “你去——把这位小娘子的行李搬进来。然后吩咐船家马上开船!”

    “是!”冒成答应着,但是身子却没有动弹。

    “去呀!呆着做什么?”

    “是——呃,启禀大爷,刚才外面来了个人,他说他是小娘子的爹…”冒成垂着手说。

    “唔?”冒襄的目光顿时闪动起来。他怀疑地瞧了董小宛一眼,问冒成:“他来做什么?”

    “他说、呃、他说…”

    “快说啊!”“是!他说,这位小娘子是他一手养大的,大爷不能就这样把她带走了,他求大爷念他年老孤贫,好歹赏他几个钱。”

    这要求来得如此突然、意外,有半晌工夫,舱里变得一片静默:冒襄双眉紧皱,一言不发;张明弼微低着头,在慢慢地捋他的胡子;董小宛则显出一副又急又气的样子。她大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当发现似乎谁都不打算听她的解释时,她的表情就由情急变成绝望了。

    终于,冒襄慢慢地抬起了头,冰冷的目光笔直地射向冒成,后者哆嗦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胡说!”冒襄蓦地吼叫起来“宛娘不过是跟船送我们一程,一两日内就要回来。什么‘把她带走了’?他说这话想敲诈谁!以为本公子会吃这一套?笑话!

    告诉他,钱,有!可就是不给他,半个子儿也不给!让他赶快走,别耽误了开船!”

    说完,冒襄就转过身,狠狠地盯了董小宛一眼,快步走进与小厅相连的卧室里“砰”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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