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_第四章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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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2 (第8/8页)

种反贼流寇一般的悖语狂言来!你莫是不要命了!”钱谦益越说越严厉,他当真动了气:这群书呆子怎地如此不知死活,平日讥评大臣,议论朝政倒还罢了,竟放肆到指摘皇上的不是!这种念头,顶多只能悄悄地想一下——那也是有罪的,他却公然无忌地说出口来!钱谦益觉得黄宗羲的这种情绪十分危险,很想狠狠地呵斥他一顿,教他知道即使在自己面前,说话也应当有分寸。可是,当他看见黄宗羲低着头闷声不响时,口气不知为什么却软下来:“嗯,这话悖谬之极!不过,你在这里说说还不打紧,若到外面去,千万不能!可记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慰解似地说“只要有我东林、复社诸君子在,嗯,大明亡不了!”

    “可是,江南的社局,是越来越不成话了!”黄宗羲爆发似地抬起头来,满脸是苦恼的神情“沽名钓誉者有之,争权夺利者有之,同类相残者有之,简直是一塌糊涂!”他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终于,仿佛抵受不住内心的压力似的,猛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听说,还有想替阮大铖翻案开脱的!”

    钱谦益正想着如何开导黄宗羲,听了这话,心头一震。虽然他刚才还打算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可是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么一句,仍然像被击中了要害似的,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而黄宗羲并未察觉。他忧心忡忡地紧抿了一会嘴唇,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开始把三月初七那天晚上,他同吴应箕、陈贞慧等人如何在李十娘家聚会,后来又如何回到冒襄下榻的河房里商议,大家听到消息后如何愤慨,如何认定是旧几社那帮人捣的鬼,以及大家准备在虎丘大会上同旧几社的人大干一场,现在陈贞慧和顾呆已经到金坛去请周镳、周钟兄弟相助等等,原原本本地向钱谦益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郑超宗和几社那帮人竟敢替阮胡子翻案,我黄宗羲第一个放他们不过!但听说社内有不少人还附和其说,不以为非,不以为耻!真不知他们当初入社,所为何来?竟然糊涂若此!”

    钱谦益小心翼翼地皱着眉毛,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异常的神色。他侧着耳朵,注意地捕捉着黄宗羲说出的每一个字眼,终于,他暗暗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对手们当真完全不知底细,岂止不知,还错把旧几社的人当成了攻击的目标,准备大闹一常啊哈,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一种局面!想到曾经被他估计得极为困难的这件事,竟然进展如此顺利,一切都像有神明在冥冥中扶助似的!钱谦益不觉大为宽慰,但同时又多少有点遗憾。因为他看得出来,黄宗羲也如同吴应箕、陈贞慧一样,是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妥协的。指望他站过来支持自己,更绝无可能。想到刚才见面之初,自己对于这位世侄所产生的那种不能自抑的感情,钱谦益的内心不禁漾起一丝苦笑。

    “不知老伯亦曾听闻此事否?”

    黄宗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谦益一怔,回过神来。他本能地打算加以否认,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是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哦,原来老伯已有所闻!”

    “不!”钱谦益慌忙说。他犹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样说了之后,他就把眼睛移开,以免接触对方的真诚的视线。

    “原来如此!不过,替阮大铖翻案之事已无可疑。虎丘之上,一场内讧只怕势在难免了!”黄宗羲烦恼地说“次尾、定生他们都说旧几社那伙人久有独揽大权把持社局之心,小侄本来也不甚相信。不过,看到此次他们如此妄为,分明是存心挑起大纷争,却又令人不得不信!”于是,他又把自从复社领袖张溥死后,旧几社一派人如何妄自尊大,不把吴应箕、陈贞慧等人放在眼里;这一次虎丘大会他们又如何故意拆台,使吴应箕等人当不成主盟;吴应箕等人又如何气愤等等告诉了钱谦益。

    钱谦益听完之后,却没有做声。不错,要是早半天工夫听见这个消息,或者这个消息是由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钱谦益必然会大慰胸怀。可是,此时此刻,在黄宗羲口中又一次听见这种忧心忡忡的投诉,以及看见他满怀希冀的焦急眼神,钱谦益的心中却有一种空虚茫然之感。

    “老伯,小侄此来,意欲有一事相恳,未知老伯能答允否?”

    “哦,贤侄只管直说。”钱谦益的态度显得格外和蔼。

    “小侄想请老伯亲赴虎丘,平息此番内讧!”

    钱谦益蓦地一惊,他失态地站起来,慌乱地说:“这,这怎么行?

    不行!?

    黄宗羲奇怪地瞧着钱谦益:“小侄看来,到了这一步,除非有德高望重如老伯者出面,已是无人能排解此事。”

    钱谦益情急地盯了黄宗羲一眼,使劲地摇头。

    “啊,莫非小侄此议有何不妥之处?”

    钱谦益又摇一摇头,神情却越来越尴尬和难看了。

    “那么,莫非老伯忍心眼见复社毁于一旦不成?”黄宗羲的语气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他显然无法理解,像钱谦益这样一位他素所景仰的东林前辈,何以对于这样一件关系复社存亡的大事,竟然会无动于衷?

    “贤侄,是定生、次尾他们让你来的吧?”钱谦益注视了黄宗羲片刻之后,突然冷冷地问。

    黄宗羲一怔,摇摇头:“不是。次尾他们并不知道老伯来了姑苏。小侄到这儿来,事先也不曾告诉他们。”

    钱谦益笑了:“贤侄又何必瞒我,此等大事,次尾、定生着你来问我,原也应该!”

    “老伯说的是。不过,小侄此来确实不曾告诉他们。”黄宗羲回答得很认真。

    钱谦益不言语了,可是冰冷的目光仍旧在黄宗羲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断定对方并非说谎之后,他才重新堆出微笑,走过来,拉住黄宗羲的手,用亲呢、诚恳的口吻说:“贤侄,不是老夫存心推托。你也知道,老夫以病废之身,待罪山林,虽然深自韬晦,亦难免为朝中小人所侧目。去岁蔡奕琛行贿事发,不肯入狱,竟诬告老夫教唆复社构陷于他。幸赖天子圣明,置之不问。此次若公然出面干预社事,岂非适足授彼以柄?老夫一身不足惜,只怕于社事不惟无补,抑更有害呢!虎丘之会,既然定生已赴金坛请仲驭、介生他们来,纵有大事,他们尽能应付裕如,贤侄倒也不必担忧。”停了停,他斜觑着黄宗羲,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说:“眼下四海汹汹,人情昏乱,谣言蜂起,往往真假难辨。贤侄须得自有主张,心明力定,勿为他人所蛊惑左右,这也是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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