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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 (第2/5页)

及麻子丈夫的那个礼拜里,我在主日学校看了一部颇令人心惊rou跳的电影。只记得老师把灯光扭熄了,然后,对着我们这满场的,吃得雪白精壮、营养过剩的华裔美国孩子说:“看了这部电影,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应该将收得的十分之一,奉献给上帝,为什么,我们要为上帝工作!”

    她说:“我要你们自己算一下,每个星期,你们吞下多少薄饼,糖果,枣子…然后再跟电影里看到的比一比,再想想,什么才是生活中真正要祝愿的。看!在非洲、印度,饥饿把人折磨成怎样了…”

    接着,放映机“咋咋”转起来了,银幕上显出了奔赴非洲和印度的教会人士的身影。这些品格崇高的志愿者们,自愿为这些麻风病人服务,日夜陪伴着他们。那些四肢溃烂的病人看着好可怕,脸上布满疮疤,淌着黄水。要是妈也看了这部电影,准又有话说了:“喏,那些总喜欢剩饭菜的孩子,将来就等着和这些面目可憎的男男女女结婚吧。”

    电影结束后,我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想唯有这个办法,才能逃脱嫁给阿诺德的厄运。于是,我开始在饭碗里剩下更多的饭粒,后来,不仅米饭,我还吃剩大量的奶油玉米花,白脱三明治。一次,甚至当我咬下一口糖块,看到里面凹凸不平的黑糊糊的糖馅时,我也将它扔了。

    我考虑过,阿诺德不一定会患上麻风,而且也迁到非洲,最后死在那里。但是,心里却也隐隐地希望他会这样…

    阿诺德是在五年后死去的。那时我十三岁了,长得精瘦,厌食,倒不是因为阿诺德的缘故,我早已把这件事给忘了。我之所以节食,只是出于一般十三岁的女孩子的普遍心理。经常在走出家门的转角处我就把妈给我准备好的午饭袋扔进垃圾筒了。那天早上,我在早餐桌边,等着妈给我准备我的午饭袋,正在一边用熏rou蘸着蛋黄往嘴里送,一边看报的爸,突然叫了起来:

    “哎呀,”他手里仍旧不住地把熏rou往蛋黄里蘸,他读着:“…阿诺德·雷斯门,”他抬眼说“就是我们在奥克兰一个邻家的男孩子,死于麻疹并发症。真可惜,他刚刚在加州的海华德大学学习,他计划做个足疾大夫。

    “医生们施尽医术,都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他们说,这样的病例,一般只见于十岁到十二岁时得了麻疹的未成年患者。患者母亲说,阿诺德在十二岁时,曾得过麻疹。”爸又接着往下读“这个十七岁的男孩发病时,就陷入昏迷…”

    “丽娜,你认识这个男孩子吧?”爸问我,我只是站着不出声。

    “真不像话,”妈双眼盯着我“不像话!”

    我想,她大概把我的心思看穿了,她一定清楚,就是我致使阿诺德死的。我吓得浑身打颤。

    那晚,我从冰箱里偷了半加仑的草毒冰激凌,躲在自己房里,一匙一匙硬往嘴里塞。几小时后,我坐在卧室外的防火梯上,把它们全部吐个精光。我至今不理解,为什么往肚里吞咽食物时,我感觉是那样恐惧,而呕吐过后,反而十分舒服。

    确实是我令阿诺德致死的。我一直以为,这决不是什么异想天开或神经过敏之说。或许,他确实曾命定要做我的丈夫的,否则,在这么个纷繁混沌的世界上,怎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为什么阿诺德偏偏要挑上我,来挨他的弹弓丸呢?为什么在同一年里,他患了麻疹,而又在这同一年里,我开始有意识地憎恨他?当妈一说及我要嫁个麻于丈夫,我就会首先想到阿诺德!然后,我会恨他恨得那么深。恨,是不是痛苦的爱的必然结局?

    我最后强迫自己排斥这些可笑的推测,可我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臆断:我得到了报应,我没有嫁给阿诺德,但我却嫁给了哈罗德!

    哈罗德和我,在同一个建筑公司做事。那家公司叫利伏脱尼联合公司,只是哈罗德·利伏脱尼是合股老板,而我,只是普通雇员。我们是几年前相识的,那时,他还没有筹办利伏脱尼公司。那时我廿八岁,是计划助理。他三十四,当时,我俩都在亨德凯莱·戴维斯部门,任餐馆设计。

    我们开始经常共进工作午餐,谈论我们各自的设想和心得,而且通常是平分付账。虽然通常,我只点一丁点色拉,因为我向来习惯节食。直到我们开始正式约会外出晚餐时,我们还是平分付账。

    就这样,我们一直将平分付账的形式保持下来。如果说有时略有变动的话,就是我坚持付全部:吃饭、饮料及小费,而真的,我很高兴这样。

    经过六个月的外出晚餐,五个月的饭后调情,一个星期的羞羞答答又笨拙的爱情表白之后,哈罗德对我说:“丽娜,你真是个非凡的女人。”说这话时,我们正躺在床上,躺在我为他买的紫色床单上,他原先那条床单太旧了,太不浪漫了。

    他用鼻子擦擦我的头颈,轻声说:“我想,我还没碰到另一个女人像你这样,与我如此协调…”当他一说到“另一个女人”时,我噎了一下,就像打冷呃的那种感觉。我即时从这引申出几打,甚至几百打的倾慕他、渴慕为他买早餐、做晚饭的,愿意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的女人。

    他自顾轻咬着我颈脖,颤声地说:“…像你这般温柔,甜甜的,可人意的…”

    那些轻怜蜜爱的话语将我灌得痴迷迷的,这一次的爱情,令我完全栽进去了。

    我当时就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像哈罗德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也会认为我是出众的。反正,那时的我,很有点神魂颠倒,情思绵绵。

    不过如今,我却再也不觉得哈罗德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现在,我对他很生气。

    尽管我相信他确实是十分出类拔革的,否则,我是不会爱上他的,而且最后答应嫁给他。我至今还记得,当他向我求婚时,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因而我也十分担心,所有这一切原本不该让我消受的福气,有一天会从我身边偷偷溜走。当我一想到我将搬去与他一起生活时,内心深处更是升起一层担忧:他会不喜欢我的体味?我对音乐和电视,有自己的品位和癖好,他会认同吗?…我真害怕,有朝一日,他会戴上一副全新的镜片来上下仔细打量我,最后说:“天哪,你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的女孩子。你到底是不是?”

    那种担心,那种不踏实感和惧怕,从未离开过我,我真害伯有一天,会被他看作一个女骗子拎出来。不过最近,我的朋友露丝,因为婚姻破裂,正在接受心理治疗,跟我说,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有这种担心,是很普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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