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_塞德拉克片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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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德拉克片断 (第1/7页)

    塞德拉克(片断)

    路琴娜·塞德拉克,是远近闻名的“骷髅头”;这个丑陋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一九年秋天,这个不可信不足信的消息在南波希米亚的小城多比岑引起了数不清的街谈巷议。她那可怕的,简直能把人吓破胆的丑陋是常常引起哗然的原因,与其说是幸灾乐祸,不如说是怜悯同情;即使最不拘俗套的爱开玩笑的人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无用的脏罐子还能找到它的盖子。但是这个叫人胃口倒尽的奇迹却被一个年轻的猎人证实了:在塞德拉克居住的那片远离城市的森林里,他曾看见一个呱呱直叫的婴儿偎依在她怀里咂着嘴吃奶。与此同时,那些农家女便带着她们的提桶把这个五光十色的新闻传进了多比岑城所有的商店、小铺、饭馆和住宅。在整个十月的灰暗的晚上,大家不谈别的,只谈这个意外诞生的婴儿和他的假定的父亲。在老主顾固定不变的餐桌上,两个地道的酒徒狡黠地相互碰杯,一个人格格地笑着怀疑另一个人是那孩子的倒胃口的制造者,而那个正儿八经的药剂师则用那么逼真的色彩描述他想象中的作爱场面,弄得他们又喝了不少烧酒才恢复平静。二十八年以来,这个不幸的造物第一次给她的同胞带来一个节疤横生、含义莫测的笑谈。

    诚然,第一个笑谈是一个无比残酷的,但在很久以前大自然就允许它与这个可怜的畸形人同在了;大自然使她这个长梅毒的啤酒工人的私生女在娘胎里就给压扁了鼻子,而那个令人恐怖地附着在她身上的浑名是跟她本人同时降生的。因为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个新生儿,那个四十年里看见过无数丑胎怪胎的接生婆便手画十字,失口喊了一声:“一个骷髅头!”在一张人的脸里,为了保护眼睛和把嘴唇罩在阴影里,那鼻子的线条应向上耸立着,光和影在脸上不停地变化着。但在这孩子打呵欠的地方却是一个低低的虚无所在:只有两个呼吸的窟窿,黑得像两块弹伤似的,空荡荡地令人作呕地点在粉红色的rou的平面上;这么看上一眼(不忍久看的一眼),便逼着你想起死人的头颅,在那瘦骨嶙峋的前额和白白的牙齿之间也是这样的一个虚无所在,一个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虚无所在。后来,当那位被第一阵惊恐紧紧缚住的接生婆继续检查婴儿时,她发现婴儿形体正常,器官良好,十分健康。这个可怜的孩子和别的幼儿一样,除了一英寸的骨头和软骨,除了一指宽的rou,什么也不缺少。但大自然使我们如此习惯了它的正常的匀称性,以致同它的经过考验的和谐有微小的偏离也使我们反感、惊惧,并激起对这失败的造物的愤怒。我们是以令人吃惊的方式,把这厌恶不是投向随心所欲的创造者,而投向无辜的被创造者了:在个)人的痛苦之上,每个致残者和发育不全者都不得不像吞食恶果似的蒙受健全发育者的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快。这样一来,由大自然的一次错误造成的一只斜眼,一片错位的唇,一张豁嘴就逐渐变成一个人持续增长的痛苦,一个灵魂的不可消除的灾难,一种恶魔似的灾难,由于它的缘故人们竟很难相信在我们这个旋转着的星体——地球上还有什么精神和正义可言。

    路琴娜·塞德拉克叫骷髅头,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理所当然地知道:人们在教给她说话的同时也告诉了她的缺陷是什么;每一秒钟都使她重新记起:她由于骨头的缺分短寸而被无情地驱逐出公正的人群。孕妇要是在大街上遇到她,就急忙转身离去;,到市场上来卖鸡蛋的陌生的农家女,见到她就用手在胸前画十字,因为这些纯朴的女人除了以为是魔鬼压扁了这孩子的鼻子外,别的任何原因也想不出来。就连那些亲切友好地照料她的人在交谈时也露骨地低下眼睛。动物看不出入的丑陋,只能感受到人的善,除了在动物那里,她从来也记不起她曾清楚地从近处看到一只眼睛的瞳孔。幸运的是她有些呆钝,感觉不灵。所以,由于神的不公正,她在众人面前只是阴郁地忍受。她无力恨他们,但也无心爱他们。她很少关心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因此当好心的牧师诺萨尔从中斡旋在城外森林里为她找到一个看房人的位置时,她非常满意,那森林离城有八小时步行的路程,十分偏僻,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那无尽的树林从多比岑一直延伸到遥远的黑山森林地带,就在那树林中间R伯爵命人按照外国的风格为他的狩猎客人建造了一座原木垒成的木屋。那木屋除了秋天的几个星期,一直无人居住;就在那里,在与人隔离的时间里,路琴娜·塞德拉克被安排在一个底层房间里当看守。除了看房子和在严冬喂鹿和野生动物,她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一切,实际上,她也就是这么做的;她饲养山羊、家兔、母鸡和其他小动物,捣腾些鸡蛋、母鸡和小母山羊的小买卖。她就这样完全在森林里生活了八年,由于有心爱的小动物在身边,她把人都给忘记了,人们也忘记了她。都说是出了这样的奇迹,一个双目失明的或喝醉了酒的汉子找到了她,给骷髅头弄出了一个孩子(对生孩子这件令人迷惑不解的事他们也不可能有别的解释);过了多少年月之后,就是这件奇事又把多比岑人注意的热点引到神的这个被遗忘了的丑陋的造物身上。

    然而在城里只有一个人听到这奇闻不发笑,而愤怒地吼叫,他就是市长。尽管大自然有时会不友好地处置它的一个生物,上帝会忘记他的一个造物,但是如果可以允许政府忘记一个人,政府就不成其为政府了,一部管理得有条不紊的纳税人名册不能容忍违反法规。一个五个月的孩子竟然还没有呈报,还没有登记入册,——市长(此外又是面包师)愤愤地抱怨不止,牧师也跟他一起气哼哼地说:一个五个月的孩子竟然还没有洗礼!这是异教徒行为。在世俗和神权的两位掌权者进行了详细对话以后,市区书记长万德拉克便被派到森林里去劝说路琴娜·塞德拉克牢记她对国家应尽的义务。一开始,她就粗暴地斥责了他一顿,她说孩子是她的,谁也休想插进来管闲事,这事只跟魔鬼有关。但胖得发喘的万德拉克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她是完全正确的,一个未洗礼的孩子当然属于魔鬼,魔鬼很快就会来管这事了,如果她拒绝孩子洗礼,她将同他一起进地狱。这时,这个糊涂女人对那好心的牧师诺萨尔怕得要死,便在第二个星期日用蓝花布裹起孩子顺从地孩子带到城里去了。为了避开好奇的发笑者,洗礼被安排在大清早举行,证人是一个半失明的女乞丐和为人正直的万德拉克,那又哭又闹的男孩取了他的前名,也叫卡莱尔。难堪的事是在官府办手续,当时为了填清表格,市长询问孩子的父亲,无论他或者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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