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_寂寞黄泉路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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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黄泉路 (第2/9页)

正如房间、天空和仆人使她讨厌一样。她只想要一件东西:黑夜,熟睡无梦,一觉到天明,明天传来更好的信息。

    终于到了晚上。但是这里晚上多叫人伤心!只是天黑、万物消失,暗淡无光。这里晚上就是完蛋,可是巴黎的晚上才是一切娱乐的开始。这里晚上铸造了黑夜,在那里的晚上,国王的多个大厅里灯火辉煌,闪光耀眼,使人们的心燃烧、温暖、陶醉、激动,这里晚上使入更可怕。她挨房挨门地走错,像一头猛兽蹲在多个房间里,一声不响,随着岁月失去而发胖,因为谁也没来过这里。她感到恐惧,‘她想跳起来,天花板发出叹息。一本本书堆起来,只要人们抓住它,就弄得咔咔响。在小柜子里有些东西像一个挨打的孩子那样发出可怕的叹气。因为她能摸到按键,发出哭一般的声音。万物都抵抗着入侵者,在黑暗中抱成一团。

    这个簌簌发抖的女人叫人在满屋点上灯。她试图呆在一间房里,但是恐惧又将她赶,她吓得从一间房逃到另一间房,仿佛在那间房里有一种安宁。但是她到处碰到沉默的看不透的墙壁。多年来沉默一直在这里有统治权,并且不想让人撵走。甚至灯烛似乎也感到这一点,灯烛咬牙切齿地轻微地哧哧响,滴下一滴滴热泪。

    但是从外面看王宫,有三十个窗予,闪闪发光,仿佛这里在庆祝节日。村里人成群结队站在王宫前,感到惊奇,胡吹闲聊。突然从那儿来了许多人,但是时而在这一扇窗玻璃、时而在另一扇窗玻璃上看到她的人影晃过去,总是同一个人影:德普里夫人,她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内心孤独,拼命地回瞎跑,从窗缝里窥望外面有什么东西没有来。

    第三天,她不耐烦地失去了镇定,变得粗暴。孤独压抑着她,她需要人,或者说至少需要关于人们、关于宫廷(她整个人与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她的朋友们的消息,以及她需要了解的某些使她激动或只是涉及到她的事情。她不能指望信使,她一清早骑马朝他跑去三个小时。正在下雨和下暴风雨,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使她把头缩回。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暴风雨迎面扑来,手冻僵了,几乎不能动弹,最后把她撵了回来。她脱掉湿衣服,又往床上躺下。她焦急地等待着,咬得牙板格格直响,现在她懂得了德贝勒一伊斯勒伯爵的威胁性微笑是什么意思,好像他说,她一定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孤独。现在才三天哩!

    信使终于来了。她不再介绍自己,而是迫不及待地用指甲撕破封签,活像一个饿汉见到了一盘水果。这里有许多宫廷的东西。她的眼睛继续望过去,她寻找自己的名字。没有,没有,但是有一个名字刺眼:交给阿兰库夫人,而不是写交给宫女。

    她颤抖了一下。她身体十分虚弱。这不是暂时的不舒服,而是长期的流放,这是宣判死刑。她热爱生活,她半裸体,在信使面前不害羞,猛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冷得打颤,贪婪地看一封封信。她放弃自己骄傲的喜剧。虽然她恨国王,她仍用低三下四的吹拍得rou麻的语言承诺,再不想干预国事。她写信给勒什中斯卡,使她回忆起,她只是通过她的介绍当上法国王后的。她写信给大臣们,给他们钱,转向她的朋友们。她向她从、巴士底狱救出来的伏尔泰发誓,他能以她之死为题材创作出一首哀歌并且朗读。她命令她的秘书收罗讽刺作家对付她的敌人,散发传单。她这样用发烧的手撕毁了二十封信,这些信全都恳求一点:巴黎这个世界,拯救它们免于孤独。这是呼喊,不再是信。然后她掏小钱包,给信使一把金币。他可以骑马去死,但是他必须夜间呆在巴黎。她在这里才学到,一小时究竟是什么。他本想非常感谢,但她把他赶了出去。

    然后她逃回床上。她感到寒冷,严重的咳嗽摇晃她那瘦弱的身体。她躺着,凝视前方发呆,总是等着,直等到壁架上的时钟敲响为止。但是时钟是固定的,人无法用诅咒、请求和金钱驱赶它。它慢腾腾地转着圈圈。仆人们来了,她叫所有人都出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绝望。她不想吃,不想讲话,不想了解任何人。外面的雨下个不停,她冷得发抖,仿佛她站在外面,伸开双臂,像灌木那样战栗。一个问题不时掠过她心头,一句话像钟摆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帝这样惩罚她?她犯了太多的罪吗?

    她按了按门铃,叫人去镇上接神甫。这个思想安慰她,有个人住在这里,她可以与他谈话,她可以告诉他她害怕。

    神甫不让人久等他。之所以这样,因为有人向他报告了情况,说夫人病了。他进来时,她不由自主地起来。她记得她在巴黎的那位神甫,他那双手柔和、细腻,眼光炯炯有神,给人几乎一种柔情蜜意的感觉,她也记得他那上流社会的傲慢和谈话,这使人忘记他是在听人忏悔。库贝潘的神甫身材魁梧,宽肩阔背,脚步沉重地走向房门,翻口鞋发出嘎嘎的响声。他身上的一切,粗笨的手,风吹过的脸和大蒲扇耳朵,都通红通红。但是他总显得那么亲切友好,他向她伸出熊掌似的大手表示问候,然后在一个靠背椅上就座。由于他这个庞然大物呆在这里,房间里的恐惧感都吓跑了,躲到角落里去了。室内似乎变暖和了,更有生气。只听到他那洪亮的声音,他在场时,德普里夫人呼吸更自由些。他不知道为什么叫他来,他开始漫谈,谈他的神甫工作,谈巴黎,只是道听途说来的情况。他说了自己的教训;谈到卡尔特西乌斯和蒙塔涅先生的有危险性的著作。她漫不经心地翻来复去说一句话:他们的思想像一群蚊子嗡嗡响,她只想听,听到人的声音,人声像在大海上建起的一条大坝,能抵住孤独,以免她被淹死。当他害怕打扰她而想起身告辞的时候,她用热情的款待争取他。她只是担忧,她向这个极其受尊敬的人许愿,邀请他常来拜访她。她把在巴黎迷人本能的力尽量施展出来,打破了她的沉默。神甫留下来,直到天黑才。

    但是他一走,沉默加倍地向她压下来,仿佛她必须独力托住高高的天花板,独自移这逼近的黑暗。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单独的人能对另一个人有多少价值,因为她从来没有孤独过。她总是把人评价为空气,人感觉不到,但是现在被孤独勒紧喉咙的时候,她才感觉到需要它。她认识到人有多么宝贵,即使他们撒谎行骗,她从自己的存在中得到一切:自己的方便、安全和愉快。几十年来,她在社会中游泳,从来不知道这个潮水养育她,载着她,但是现在她像一条鱼被投掷到孤寂的海滩上。她在绝望和受惊吓的痛苦中抽搐。她又发冷又发烧。她摸摸自己的身体,吓得倒抽一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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