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_第五章醉太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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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醉太平 (第8/16页)

大哭。于萍跟出来,跪到她面前,久久沉默,脸上的样子是神圣的绝望,却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两眼深如寒井。这件事只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结束了,刘亦冰从此退出那个圈子,脖颈上带着于萍在狂迷中咬出的齿痕…

    小妹第一个发现冰姐脖子上那爱的印记,哧哧笑,装做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暗中为她高兴。她偷偷地将此事告诉mama,她以为那是一位男士的作品,弄得一家人都悬望不已,想看见那男人是谁,是否配得上刘亦冰。那两天,刘亦冰竭力躲避家人,她在镜前盯着脖子,蓦地升腾阵阵恨意。她恨季墨阳…好几次,她都感到身体从痕迹那儿裂掉了。一半坐在这,一半掷向季墨阳。恨过之后,便觉异样畅快。小妹有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婴儿,两口子整天幸福而混乱地围着那只襁褓转。平时,刘亦冰很少过去照料她,似乎那是一个上了发条乱叫不止的玩具。但小妹两口子不在家时,她就进入那间卧室,抱起她来,舒舒服服地摇晃着,亲吻她小小躯体。婴儿那阵阵奶香,那水汪儿似的绒毛,和那扑扑乱动的枣儿似的手足,深深地陶醉刘亦冰。有一回婴儿的小舌头竟添到她脸,弄得她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还有一次婴儿饿了,在她怀里乱拱,竟然隔着她的衬衫觅到那只健康的Rx房,一口叼住不放。刘亦冰当即僵立,不敢动,眼泪夺眶而出…小妹回来,她回避开了,怕在她面前失态。刘亦冰掩藏着把婴儿据为己有的欲望,她不得不回避。

    于是,刘亦冰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在这个家里像演戏,她是个被钟爱的贼。家人们竭力使她快乐,她为了使家人快乐也装做快乐,因此大家都没有快乐。她必须离开。她开始认真考虑嫁给那个台湾银行家的事了。考虑最多的,不是在何时结婚、在何处生活等等,而是如何减少此事给父母造成的伤害,怎么跟爸爸说。毫无疑问,他们会受不了的。惟一的办法就是一痛而绝。爸爸问:“你怎么会嫁给那种家伙?”她就说:“除了那种家伙,谁肯要我呢?…”

    一天下午,那银行家从加拿大打来越洋电话,那里正是午夜时分,也许他醉了,也许他正处在孤独之中。银行家用夹杂着汉语、英语的广东口吻倾诉了好久:他想念她,他确信没有她不行,这些日子他已经失魂落魄了,他和几个儿子说过此事,他们都欢迎她进入家庭。他刚刚在桑斯湖边看中了一幢房子,估价45万美金,他想征得她同意之后将房产买下,并且送给她,作为他们两人婚后住所。这一切都由她决定。因此,希望她先飞到加拿大来看看房子。哦,他们会在这所房子里创造出一个非常可爱的娃儿…没等他说完,刘亦冰摔掉电话,屈辱和愤怒充溢胸腹。她想:这家伙凭什么敢这样自信?凭什么把房子、娃儿都安排好了。这念头跟刀一样锋利,一下子就把他从自己身上劈掉了。

    当天夜里,刘亦冰梦中被一阵刺痛戳醒,睁开眼见全身尽是冷汗。她感到不妙,手顺着Rx房摸上去,一寸寸触诊,很快在腋下摸到了一串肿块,接着在颈部皮下也摸出了异物。那是敏感的淋巴腺,在异常病理中产生了结块。原先它们像面条那样柔软,此刻却硬成一颗颗弹丸。她意识到:乳腺癌转移了!她打开灯,在穿衣镜前赤裸胸部,观察那仅存的一只Rx房,也看出它和以往不同,乳根部位出现不祥凹陷。无可怀疑了,她无需到医院做CT扫描和生理活检,她的病史和医学知识就能确定病因。她看着自己躯体,白嫩皮肤在灯光下放射珠母般的光泽,没有一星瘢痣,光滑如缎。她轻轻抚摸它们,想象自己小时候野丫头样儿,想象它们不久之后将变成一团旧绷带布那样。她狠狠拧它们一下,痛得几乎失声。她没把此事告诉任何人,继发性恶性肿瘤多处转移,是不治之症,一般只有两个选择:死得快些和死得慢些。几年前她从肿瘤医院出来,好不容易获得像正常人那样的生活权利,现在她只愿把这权利维持得久一些,别再使自己在旁人眼中显得可怖,她们眼睛每时每刻都在说你快死了,同时竭力不让怜悯之情漫出来。她照常去上班、出诊、为患者写下一份份医嘱,这些工作在于她忽然变得无限珍贵,真正感受到:做一次就少一次,也许明天她就永不再来了。每天下班离去,她都暗含告别的情怀。看见一个个熟悉面孔,也暗暗说声再见。有次她为一位肿瘤患者复查,那人的癌肿也转移了,虽然没告诉他但是他料到了,病人总这样敏感。他很绝望,刘亦冰谆谆地鼓励他,竟把他说得浑身充满希望,自信他体内能产生奇迹。那一瞬间,刘亦冰也被自己感动,她发现:在绝症下平静从容地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远比她以前预想的容易得多。而且,怀有一种可怕的隐秘,不跟任何人说,将自己融进人海里,默默走完剩下的路,这使她很觉得自豪。

    刘亦冰这样度过了一个半月——时间也比她预计得要长,这时体内隐痛越来越烈,人也明显憔悴下去。同事怀疑她病了,催促她做检查。她笑着答应了,但拖延不去。最后那天,她跟同事们说回家休息几日,自己的私人物品一样没拿,就离开了门诊部,好像她很快会回来。实际上她明白:她在这幢长长的二层楼房里工作了16年零3个月,此一去永远不会再来。

    她回到家中,关上门,给自己注射了私藏的盐酸吗啡,痛楚骤减。按照计划,她取出了全部存款,收拾好各种必需物品,换上刚买的最新时装,在脸庞敷上一层薄薄的淡妆,佩戴项链和钻戒,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呵,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然后,她又恋恋不舍地将面妆擦掉,看上去才觉得习惯点。接着又狠狠心,重敷一层更薄的淡妆,仔细将脂粉化入皮rou里,使它们看上去若有若无。先锋音响正低低地播放喜多朗的《敦煌》,造成远古戈壁的氛围。她提着箱子离开时,没有关闭音响电源。假如无人进她的屋子,音响会把那张激光唱盘反复播放下去,几天,几个月,几年…直到机件自毁为止。她准备只身去安徽黄山旅游,登上天都峰,饱览名山大川。待走不动了,就静悄悄地钻进某个松崖下,独自死去。那处松崖将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许直到她化入尘土也不会被人觅见。她没在屋里留下遗书,她觉得写那种东西太做作。再说,她也怕父亲看到遗书后,会在她还没来得及结束自己生命之前就找到她了。根据父亲的性情和权力判断,这是完全可能的。她只想登上火车前给父亲挂个电话,告诉他,她想外出两天看望朋友。当父亲发现她外出后失踪时,慢慢会从她话里分析出永诀的意思。此外,她还想临行前见父亲一面,最好是在远远的、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看看他。她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父亲面了。她知道今晚父亲就能结束战役演习返回家中,但是一旦面对面,她怕被父亲瞧出异常,或者自己控制不住情感。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一步步地走到人生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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