舂宴_第七章庆长揭开丝绒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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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庆长揭开丝绒布 (第7/9页)

油和猪油给她吃。这是童年印象中她唯一认为是美味的食物。

    邻居说,这个独养囡犟头倔脑,没有父母真是可怜。这些直直骨骨的议论,带来的不过是日益积累的心的紧缩和刚硬。对人的戒备,莫名的敌视,对情感的失望、质疑和抗拒,当然不是一日之内形成。事实上那是漫长的磨损和成形的过程。

    15岁,她被百般无奈无计可施的叔叔送入寄宿高中,从此一直住在学校宿舍。放假时也不愿意回家,无处可去,时常流落在街头、百货商店、图书馆、车站,只为在人群中获取一份热量和空间。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她开始恋爱,和高年级的男生。庆长有天然的吸引力,也许来自她犀利而激烈的情感需求,对方无法不产生感应。这样有时可以去对方家里过夜,比她年长的男子也会给予关心照顾。

    她非常早熟。生活缺陷无法克服也无法超越。

    那年,母亲从深圳回来探望她。住在她学校附近小旅馆里。

    母亲面容没有太多变化。连身裙,浓密漆黑云团般头发。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气味,属于那个蹲在她床边哭泣的年轻女子,那年母亲26岁。见面时,母亲36岁。她再次离了婚,带着后来生的男孩还要再嫁。强盛的母亲,生活对她来说,是一段段持续冒险的路程。她总是走在路上。

    在一家小餐厅里吃饭,无话可说。庆长穿着学校制服,白衬衣蓝裙子,纤瘦冷漠。过早恋爱和无所归属的生活,使她脸上有了成熟女子的表情。坐在对面分明是一个陌生中年女子,她们已不了解彼此生活,为何再次相见。母亲在生活转折关口,想起不幸女儿,以为可以彼此怜悯吗。不。她对母亲没有怜悯,就如同她从来不曾怜悯自己。怜悯是带着鄙薄的。她对人情已没有任何信任。

    她一言不发,母亲被激起而愤怒,说,庆长,为何你这般对我。母亲往日脾气没有更改,抄起桌上菜盘随手砸在地上,碎裂瓷片四处飞溅。她冷眼旁观,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笑意。激起对方强烈反应,即使是恨,也是感情存在的证据。她要得到的就是这个。

    她起身要走,被母亲拉住。母亲坚持让庆长去旅馆房间。她脱掉鞋子衣服,躺到床上,面对墙壁保持沉默。她的确不知道要对突然出现的母亲说些什么,只觉得无由的深深的疲倦,就这样睡了过去。凌晨时模糊醒来,母亲在背后拥抱她。拥抱她的姿势,仿佛她依旧是幼儿,一只手切切抚摸她的头发、肩头、手臂,无限疼惜爱恋。母亲克制的哭泣中,有内疚、哀伤或是一种无能为力。对她自己的生活,对庆长的生活,一种无法推翻的屈服和挫败。

    庆长背对母亲,一言不发装作入睡,看着光线暗淡的房间墙壁,无声流下的泪水湿透枕头。心里想起5岁时临远夏季旅行的山顶亭子,伫立窗边的自己和玻璃中映出来的母亲。她们生命中一只衔鱼跃起的白鸟已飞远不见。生活在瞬间奋勇的奇迹之后,只余留下漫长的困顿。但痛苦的时间,还是太久了。久得没有至尽一般,久得看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只有当下此刻难以煎熬只能强力支撑的失陷。

    她是成年少女,已不是轻信奇迹需索承诺的天真女童。内心有强烈冲动,想转身拥抱母亲与她一起哭泣,想对母亲说,mama,请不要再离开我,请带我走,带我去你的城市,让我跟你在一起,再不要分开。但内心所有呼唤只化作静默的绝望。她知道母亲对摆放在她们面前的生活无计可施。而她自己,幼小软弱。这样的卑微境地,她除了忍耐不能有丝毫兜转。

    天色发亮,母亲起身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在背后再一次拥抱庆长,亲吻她头顶头发。庆长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全部注意力倾听对方离去的脚步,以及关上房门轻轻喀哒一声。这声音使她的心脏碎裂。她起身看到充满微明蓝光的陌生房间。桌子上有母亲留下来的现金和一页书信。她把现金塞入裙子口袋里,把书信蜷成一团直接扔进墙角垃圾桶。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在瞬间衰老。一张成年女子的脸,上面有被雨水和失望击打出来的痕迹。

    推开房门,走过旅馆通道。如果曾经有过对孤独如此强烈的感受,此刻无可回避。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在被洞穿和碎裂。这种四分五裂的意识,这种破碎,把她摧毁。如同地球此刻再无他人,只有她自己。她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叛逆之心,要对抗这一切。宁可把心关入铁笼,也将不再让任何人或事物来伤害她。

    她以为不会再有爱与被爱。即使无爱,仍旧要装作没有爱也可以存活下去。这是一种对抗的决心。

    热衷刺青,感受针尖在皮肤上穿刺的疼痛。去偏僻危险地区,翻山越岭,长途徒步。以rou身贴近天地,感受它的暴力和洗礼。反复恋爱,与他人试图联结,执着渴求情感,丝毫不顾惜,自虐虐人。打开全部身心,投入工作,竭尽全力。尝试和实践一切手段,让生命成为一匹在河流中被反复捶打和漂洗的粗砺沧桑的麻布,直到它变得清淡通亮。青春曾如此残酷剧烈。

    遇见一同,结婚,迁徙。获得机会离开不堪回首的小城。她一直想打包过去,以空白身份重新开始,持有出发的希望,以理性和现实的行动超越生活束缚。即使现实一次一次让人受挫,但从不屈服。

    与清池的恋情,像一面镜子,让她再次清楚看到自我存在。虽然她用力并且坚韧,内心对情感的畏惧和渴念仍未被治愈。期待爱,需索爱,渴求爱,倚赖爱。如同用力地抓捏流动的水滴,穿梭的风速,虚弱的自我,变幻的情感。如同捕捉空中的花,水中的月。这是早已被注定的虚空。

    在日志里,她看到,原来他去法国带上了于姜。

    他们同在巴黎。期间于姜生日,他带她去南部度假。她穿着他为她新购置的白色夏奈尔裙衫在漫无边际薰衣草紫色原野里拍下照片。写下华丽句子,记录法国浪漫旅途。即使清池对庆长说,因为他对她提出分手,她多次哭泣吵闹离家出走,但在日志里,她从不透露任何冲突心迹。她故意忽略苦痛,强调愉悦,或者说,试图说服和确认自己拥有无限延伸感情的未来。于姜以天性或伪装的单纯无知,继续谋取前途。这是她的强大。

    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她凭借这种强大打败了周庆长。最起码,现在在法国与许清池在一起的人,是她而不是庆长。

    庆长久久观看照片。于姜年轻面容笑靨如花,她试图想象站在薰衣草田地边手持相机的清池,是什么处境什么心情。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以为她不知道故意隐瞒,还是觉得这本来就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他再次选择逃避。

    此刻,她只觉得内心冰冷安宁。如果他与于姜一起,是逃避之后愿意隐遁的处境,她又为什么执意要让他分出立场。不合适的人,怎么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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