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_第四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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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第3/4页)

会儿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烟瘾又上来了。

    他抽了两口"埃及白脸"的"希尔顿",用征询的语气问:

    "你有啥好办法?"

    "梁师傅,我是看你平时上路,不歧视我这个倒票的,才跟你讲真心话。你那螺蛳壳一样的亭子间我去过,根本塞不进人了。别说住不下,就是住得下,你又能在下班时把他带回家吗,咹?"

    梁曼诚叹口气,又狠抽一口烟:"那你看…"

    "你若真没办法,我倒有住处。""埃及白脸"挺爽快,蛮讲义气,"本来我阿姐出嫁之后,家里给我留下了一间十二平方米的房子,挨着父母住。这几年我父亲瘫痪。我这个儿子又不会帮姆妈照顾父亲,倒是出了嫁的jiejie天天两头跑,来帮点忙。日子一长,姐夫提议,不如用他们那间十六平方米的房子,和我十二平方米的调换,也省得jiejie天天赶来赶去。父母平时看我就不顺眼,当然同意。我呢,多出四平方米房子,既清静又自由自在,乐得搬开。就是上班远一点,那也没关系,反正我骑自行车。中饭、晚饭,我照样在父母那儿吃。你懂了吗,梁师傅,只要你不嫌弃,你的儿子可以住到我那里去。"

    住在"埃及白脸"那里,思凡吃饭怎么办?上班时候,孩子又到哪儿去?梁曼诚脑子里浮起一个又一个念头,这不是长远之计。但作为权宜之计,住个一两天,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他不是正发愁,下班后把孩子带到哪儿去吗?

    一支烟抽完,梁曼诚掐灭烟蒂,站起来说:"那就谢谢你,'埃及白脸',我心中有数。"

    霓虹电影院的同事都晓得,梁曼诚说出这番话来,就是表示他以后总是要报答的。

    "埃及白脸"连连摆手:"梁师傅你又见外了,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倒是要提醒你,别看你儿子从云南来,他听得懂上海话。我刚才和他初见面,不知他是外地人,对他讲上海话,他全懂,就是不会讲。"

    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情况。梁曼诚再次道声谢,拉开门走下去。他怕儿子一个人在冷气间坐久了孤单,产生什么想法,十四岁,不小了。

    "阿爸,这是你家吗?"

    "嗯…不是。"

    "你家在哪里?"

    "在…在另一个地方。"

    "那我们咋不到你家去呢?"

    "这个…嗯…呃…家里小,又没准备,以后你会晓得,那里连睡处也没有。"

    "睡处也没得?"

    "是的。"

    "阿爸,他们说、说…你在上海又有了…是么?"

    "呃…是的。"

    梁思凡不吭气了,垂下了脑壳,不再睁大双眼环顾显得空落落的"埃及白脸"的家。

    这是一间前楼,整齐,宽敞,通风采光都好。沿街的六扇窗,闹是闹一些,比梁曼诚住的亭子间却是好多了。

    "埃及白脸"将父子俩带到这里,拎上几只热水瓶,到老虎灶泡开水去了。他说这一带本来每条弄堂口几乎都有老虎灶,现在好多都关闭了,要走过两三条横马路,才有老虎灶。他一走,没想到儿子接二连三给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梁曼诚真正有点招架不住了,面对儿子一双纯洁而带疑惑的眼睛,听着儿子充满稚气却又带着好奇的询问,梁曼诚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形容。他和凌杉杉通了电话、想告诉她今晚有点事,晚饭不回家吃了,不料凌杉杉说正想给他挂电话,她今晚上要加班,十点钟才能下班。她要梁曼诚一下班就回家去,顺路买点菜也可以,煮面条给云云吃也可以,总之要对付一顿晚饭。不要忘记给云云检查作业,小姑娘刚上二年级,算术就不行了,要对她严格点。梁曼诚一边答应妻子,一边在心头暗暗叫苦。事情太不巧了,他出了一身急汗,想了想连忙给三楼上的邻居浦东阿婆打去一个传呼电话,麻烦她到黄昏时去给云云拆一包方便面泡好,让她先吃点垫着肚子,他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尽量争取早点赶回家来。唉,他总得先安置好千里迢迢到上海来的儿子,才能回去照顾女儿吧。"埃及白脸"提醒了他,他的电话都是瞒着儿子到上头经理间去打的。下班后他带着儿子、邀上"埃及白脸"进了家个体户馆子,吃了顿"三黄鸡",点了四个菜。儿子说鸡很嫩,就是味儿太清淡;"埃及白脸"喝了一瓶啤酒,吃得津津有味;唯独他,肚皮是填饱了,却不知道都吃了些啥。他心挂两头,正发愁不知如何向儿子告辞,梁思凡却把话头绕到这上面来了,看来儿子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幼稚不晓事,儿子是乖巧的,他要脱身并不难。明了了这一点,梁曼诚反觉得不便逃遁一般离开了。他匆匆离去,把儿子托付给"埃及白脸",儿子会感到惶恐、孤独和不安。儿子小小的脑壳里头将产生些什么念头?不如趁这当儿,把自己另有了妻子女儿,坦率地告诉儿子,让他明白,让他理解。唉,他一个十四岁的娃儿,又怎能透彻地理解这一切呢?

    梁曼诚矛盾重重,心事郁结,眉头情不自禁皱得深深的。

    "阿爸。"

    "啊!"梁曼诚一怔、又是儿子小心翼翼地挑起话头了。

    "今晚上我就歇这里吗?"

    "是的。"

    "你在这里住吗?"

    "我?哦不,我屋头还有事儿。"

    "那你走呗。我不闹。"

    梁思凡很瘦,一双微凹的眼睛忧郁地瞅着梁曼诚。从见了梁曼诚以后,他一直显得拘谨、怯懦。梁曼诚又一次从儿子的脸上,看到罗秀竹的影子。空气中仿佛又弥散开阵阵缅桂花的芬芳和素馨花的清香。那是罗秀竹身上时常飘散的体香。梁曼诚心头紧了一紧,泪在往上涌。儿子又看穿他的心思了,儿子在劝他走。他抑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道:

    "这里很安全,马叔叔会陪着你。你安心睡觉,瞧你,都累得脸色青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来看你。"

    "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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