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_第六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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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第4/4页)

靠近大海边的城市里,最大最大的城市上海,他是个有良心的体贴人的男子汉。美霞长大后有福气,会去找你,会为有这么个阿爸骄傲和高兴,会…"

    沈若尘俯下脸去,把脸颊贴在秋月的额颅上说:

    "我能做这样的事吗?"

    "好些人不是这么做了嘛。"秋月的手轻轻地揪着沈若尘的耳垂,揉搓着道,"再说,你家里来信,不也这样说了嘛。"

    沈若尘的全身一震。哦,秋月连这也知道了。收到上海家中的信,他不知看了多少遍,但他没给秋月看,也没跟她讲。他揣在衣兜里,这一定是她替他洗衣裳时发现的,她会不会想这是他故意放在衣兜里让她读的呢?天哪!沈若尘申明般辩白着:

    "我不这样想。我不做这样的事…"

    "不要再争了。我已拿定主意。你看!"秋月从床垫下抽出一根竹签,举到沈若尘脸前,"这是我求曼农大伯给的,是我们傣家离婚的证物。"

    竹签在月色里泛着冷寂的光,滑溜溜、光顺顺的。

    沈若尘脑壳里头"嗡"一声响,真正地惊骇了。没料到,不声不响地,秋月把一切事儿都准备好了。在傣家寨子插队多年,他是晓得的,竹签作为离婚证物,是旧时的事了。现今的人离婚,是到公社去办手续,但在好些傣家人的心目中,这一根竹签还是少不了。它甚至比那一纸离婚证书还顶事。况且,生活在茫茫竹海中的月亮坝人,砍一棵竹子费得了多少事呢!西双版纳的傣族,世世代代都与竹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的生活中少不了竹子,他们一辈子都在与竹子打交道。离婚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件大事,没一根竹签为证,总会让人觉得少了些啥似的遗憾。

    沈若尘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接过那一支削剪得格外精致的竹签。

    韦秋月的双手搭上沈若尘的肩头,轻柔地抚摸着,那温存的声气,柔柔地响在他的耳畔:

    "你去吧。回去后,你就只当没我们这回姻缘,可以把我们娘俩忘记。什么时候过得不舒心了,什么时候想晓得小美霞长成啥样子,你就来月亮坝看看。听说过吗,大理那边的苍山玉女峰,有一朵望夫云…"

    "望夫云?"

    "嗯。不论苍山的猎人阿哥走得多远,不论他在何方,痴情的南诏公主总是在盼着他归来。忽起忽落的望夫云总是在期待、期待。"说到这儿,韦秋月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椰林深处,又飘飘悠悠地传来一阵歌声,是夜深人静了吧,是顺风送来的吧,那情意缠绵的歌声,听来却是那么清晰、那么饱含着深情:

    妹望大江闷忧忧,

    盼哥不来眼泪流;

    情哥记妹记外表,

    情妹记哥记心头。

    所有这些往事,都随着沈美霞的出现,重新浮现在沈若尘的眼前,令他惆怅茫然,令他在无尽的歉疚中黯然伤神。可他在今天的妻子云清跟前,又怎能如实地道出这一切,又如何能讲清他和另一个女人曾经有过的血rou相连的关系?

    他给云清倒了一杯果珍,赔小心般递了过去。云清没接,她的头猛地往后一仰,把零乱的鬓发甩向耳后,道:

    "收到这封信,你知道你的…你的沈美霞要找来了,瞒不下去了,才给我说实话。"

    "她已经来了。"沈若尘垂下了头,他想,要痛就干干脆脆痛一下子,不能再向她隐瞒什么了。

    "天哪!"梅云清惊叫起来,"她…她在哪儿?"她茫然地四顾,仿佛那小女孩藏在屋里的什么地方。

    "没征得你的同意,我没带她来。"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见过了。"

    "可她…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在爸爸mama那儿。"

    "好啊!一大家人全知道了!"云清伤心地叹道,"全知道了。"

    沈若尘抬起头,他从云清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希望。

    梅云清双眼犀利地盯住他:"你准备把她怎么办?"

    "你说呢?"

    "我说,我能说什么?她是你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我管不着!"梅云清气咻咻的,嗓音在打抖,"来都来了,你可以尽情地带她在上海玩玩,玩个够!然后送她回去。"

    "回去?可她在那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你可怜她了是不是?你可怜她当年为啥要抛弃她?你可怜她为什么还要娶我?"

    "…"

    "咚咚咚!"门上响起焰焰拳头的擂击声。

    沈若尘和梅云清不由得相对一愣。他们关紧门已经好久了。天都黑了。

    "mama,我不玩游戏机了。"

    说着话,孩子窥视般瞧瞧mama,又瞅瞅神情很不自在的沈若尘。

    "不玩我们上外婆家去!"梅云清几步冲到门口,牵起焰焰的手,转过脸对沈若尘道,"你什么时候把那姑娘送走,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沈若尘愕然瞪着怒形于色的妻子,没待他说出话来,焰焰叫了起来:

    "带上电子游戏机,我要带上电子游戏机。"

    "好,带上。"梅云清闪身拉着焰焰出了门。沈若尘跟上一步,嘴里刚喊出一声"云清",门"砰"一声关上了,险些夹住他身子。

    他的手抓住了门锁,一扭门就开了,他想走出去劝阻妻子,他想拦住她别去,可他对自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挡在妻子跟前,他能说出些什么令她消气、令她信服的话来呢?她眼下正在火头上,不如让她带着焰焰去娘家住上几天,也许消了气她会冷静些,会心平气和地与他商量这件事儿。

    门板并不厚,他听到梅云清和焰焰只带了电子游戏机,其他东西啥都没拿,甚至连简单的洗漱用具她都没进小卫生间取。她气极,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门又"砰"一声响,母子俩匆匆忙忙走了。焰焰走时连同爸爸告别一声都没顾上。

    家里重又安静下来,静得啥声音都没有。从半开的窗外,传来哪家电视机里的音乐声。沈若尘颓丧地倚靠在门板上,怎么办?沈美霞还没走进这个家的门,家里面就闹分裂了。他该怎么办?怎么对待妻子,怎么对待远方来的女儿?噢,云清怎能知道,他仅仅只和沈美霞相处了一阵子,就已经对她产生了感情,她占据他的心灵。不仅仅是像谢家雨说的,她美得出奇,她还有着股令沈若尘失魂落魄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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