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假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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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2/2页)

本剪贴资料来给他。

    “这是有关浦上玉堂的评传,好好地读过之后,对玉堂的为人和癖性也就容易了解了。”

    我一一地为他作着说明。

    “这本杂志里有一篇《德川时代①美术鉴赏》,可以帮助你了解玉堂时代的美术的意义。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的恩师。在这本资料剪贴簿里,收集的都是有关玉堂的短文,把它们仔细念一遍,那你大体上可以对玉堂有一个概念了。“接着我又把那本画册一页页地翻给他看着。

    “这里面收集的全是玉堂所作的画,但不一定都是真品,里面也夹杂着很多伪作,哪一张好,哪一张不好,只得由你自己来看了,你每天上博物馆去,你对于玉堂作品的眼力,应该也会逐渐进步的。”

    凤岳望着我,显示了惶惑的神色。

    打这一次以后,我有两个星期没有上武藏野那个被杂木林围着的农民家去过,看来,酒句风岳一定是每天躺着在反复地看着那册画集吧。

    门仓似乎是常常去看他的,而且每一次都把看到的情形来向我作报告。

    “这么热心的人,真使我佩服。内地的人用起功来,毕竟比一般人更顽强哩。”

    门仓对风岳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①日本历史上由德川氏家族统治的时期称为德川时代(1603——1867)。

    “他似乎拼命地在研究玉堂的画。据说渐渐有些懂得了,所以很想试着画一张哩。书法据说也在练习,可是说在没有见到先生之前,还不能拿出来给我看哩。他非常尊敬先生哩。”

    我听到说尊敬,不由得在心里笑着自己。我是在准备什么东西给凤岳啊。事实上,我真正想给予别人的,乃是我所喜爱的、充实的知识和学问,而且对象也不是凤岳,而是另外的一种人,这是我年轻时曾经梦想过的志愿。我本来是不应该有教育一个赝作家的智慧的。我的眼前是一片泥泞,可是,现在除了硬着头皮走过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了两个星期,我又到那个农家去了,夏天已经快要过去,树林里的蝉声变得软弱无力,稻田已经染成金黄色。

    凤岳瘦削的面颊上长满了胡髭,头发也更长了。我要他把那两本画册翻开来。

    “哪些是不行的东西,你看得出来吗?”

    凤岳一页页翻过去,用他那细长的手指点着图版说,这幅大概不是真品,那幅大概也是假的。他有些是说对了,也有些是没有说对。不过,他倒没有把真的说成假的,而说得不对的也是少数而已。

    “眼力还不够哩,”我这样说。“再多看看罢,仔细研究一下,到底有哪些东西是不行的。我过三天再来。”

    凤岳的长脸上又浮现了惶惑的神色,可是表情比过去安定得多了。

    象这样的情况,以后又接连了两三次,他的判断比过去正确得多了,而且还纠正了不少过去的错误。过去认为是真笔的作品,现在更正为伪作了。当然,要求他有更正确的眼力,那就有些过分了。我对现阶段的成就,已经感到满足了。

    “你的判断比过去进步得多了。”我说。

    “可是你看,这一幅画得真不错,笔法不是很有些手腕吗?”

    我指着一幅《山中随室图》这样说。

    “但玉堂的笔法却应该更粗旷一些。如果放近看看,会给人一种感觉:这也算是面吗?可是它作品本身远近感都是非常显明的。现在,这幅画在摹仿玉堂的所谓草灰描法上,笔法是有些相象之处的,但由于细部的过分完整,反而显得没有魄力了。这是因为画这幅赝作的画家还不能摆脱那种左右着他的技术之故。”

    凤岳跪在地上,双手撑着,注视着这幅画,默默地点着头。

    “你再看看这一幅。”

    我指着一幅《溪间渔人图》说。

    “这一幅东西画得很好。也怪不得你把它当作真的了。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宿墨的浸润,焦墨的笔调,都很好,构图也不差,可就是没有农村画的味道。因为这位画家的用心过分了。玉堂的作品都是即兴画,更多地是直觉的东西,但这幅画却过于完整啦。原因是,这位赝作画家把风景客观地在头脑中进行了一番思考的过程。而玉堂把握景象的方法却来得更直觉,更抽象。懂吗?”

    听到我讲“懂吗”凤岳那瘦削的面颊又微微地牵动了一下。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桥上走过。玉堂是从来没有这种脚的画法的,虽然尽量模仿,但往往就在这种小地方露出了马脚,因为是根据直觉画的,所以一般都只是把人物放在构成桥的二根线条上面而已,不会使人在桥中央走的。这也是玉堂的习惯,必须好好记住。画赞的书法也不行。样子是有些象,但这些字一点儿没有那种摇摇晃晃的姿态,玉堂从来不是这样写的。总之,为了追求那种情调而仅仅在字形上一意描绘,其结果就变成了这种样子。”

    我这样说着,终于把画册中的全部图画给他作了说明,在我讲解的时候,凤岳有时也“唔,唔”地应着。但多数只是静静地听着而已,他的这种出乎我意料的纯朴和热心的样子,倒确实使我有些感动了。

    “下一次我要过一个星期再来了,在这一时期里,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一张试试罢。”

    我这么一说,凤岳便有力地回答我。“好,就试试罢。”事实上,他的表情早已充溢着这种愿望了。

    离开农家,凤岳一直陪我走到通行车辆的大路上。他那高高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弯屈,背后付着一片高耸入云的树林,那样子是一种非常孤独的感觉。

    “太太有信来吗?”我问他。

    “有。昨天还收到她一封信哩。”

    凤岳说着,又皱起鼻子显出了微笑。

    “我把门仓给我的钱寄给她了,这是她的回信。”

    耀眼的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我皱紧着眉头,脑海里浮现出他的妻子的姿态;她带着不安的神色站在那里望着我们。我心里在暗忖,这种怀疑的眼光竟从九州射到了这里!凤岳向我行着礼,在大路边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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