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恋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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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3/3页)

个月没洗了,她终于嗅到了那上面难闻的气味。她发现事情很多,便安心了,反正今天是死不了了。吃过晚饭,想到应该先去观察一下死的地方,看看环境,于是,洗了碗筷,让同屋的女伴捎回宿舍,就独自儿去了。

    她选择的地点是河边。

    她顺着微微倾斜的大路走着,看到码头了,看到那红瓦的票房了。大路通下河岸,陡峭了起来。她止不住脚步,一阵小跑,跑得太冲,险些儿跑进了水里,赶紧收住了脚,这时,陡地响起了水客高亢的号子。这一回,不知为什么,水客唱得出奇的高亢,叫人听了,灵魂都颤动了。她不由得停住了,水客的号子越来越激越,呼喊似的,扯直了嗓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她忽然想到,要是到了明天,正式要死的时候,这号子也是这样嚎着,可怎么死得安心。于是她便顺着河岸走去了,她要走到一个号子声音传不到的地方。

    剧团的饭早,这会儿,太阳才刚刚落到底,河水金碧辉煌。她沿着金碧辉煌的河边走去,暮色渐浓,罩住了湍湍的河水,罩住了她的身影,号子的歌唱却还在苍茫的暮色中久远地回荡。她走不出去了,那号子跟着了她,她却固执地朝前走着。

    这时分,他正在老地方焦急的徘徊。她从来不失约的,况且这本来无所谓“约会”这本是两个人的本性所至。他不明白她出了什么事情,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便往另一个也是常去的地方跑去,或许她会在了那里。那里也没有人影,风吹过草丛,寂寥的嗖嗖着,他又急急地跑到第三个地方…他是不会去死的。因为他比她头脑复杂,比她多一点智慧与理性,他明白死是怎么样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是宁可赖活着,也不愿好死的。他一个人在嗖嗖的风里跑着,从一个地点跑到另一个地点,最后才想到了河岸,想到的是这里的河岸,脑海中出现的却是河的上游那一处柳枝垂帘的河岸。他不怀希望地向河岸跑去,跑到河岸时,她却已经走了。她怎么朝前跑都跑不出那忽而高亢忽而柔和的号子声,便赌气回去了。他们交臂而过。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臂而过,第一次错过。他不知道这是错过,只当是再也找不着她,她从来在他的预料里面等待,迎合着他的走向:而这回却不了,他知道其中一定有着重要的缘由,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由。一股预感笼罩了他,他不知是凶是吉,只是有点害怕,有点空虚,有点灰心的茫然。号子声已经沉寂,只有河水轻轻地拍击着河岸。

    这时候,她早已睡熟了。很长时间以来,她没有这样安详而清洁地沉睡过了。没有梦的搅扰。睁开眼睛,天虽还很早,只蒙蒙的亮,她却感到十分的清新和振作。周身很温暖,很干燥,很光滑,于是便觉出了被子和床单的腻滑。她想到这一天的事是很多的,再也躺不下去,翻身起床,就拆洗被子和床单。被里床单都是黑擦擦的。摸在手里,很厚,又很软,抹了油似的。透明的机井水哗哗地冲击着它们。她用双手揉着它们,让水浸透。手在冰凉的水里,说不出的清爽。然后,她便开始擦肥皂,擦了有半块肥皂,开水一烫,在搓板上很轻松地搓出了丰富的泡沫。泡沫温暖着她的手,她轻快地在搓板上一上一下推着,推出“啃吃啃吃”的声音。这样挺好的!她忽然觉着,心里竟有些快活起来。正洗着,他端着脸盆来了,阴沉着脸,小声问她昨晚怎么了。她回答说:“肚疼,疼得打滚。他信了,却又不很信。又问,今天晚上来吗?她说来的。反正,她想,今天她要去死了,说什么谎话都可以不负责任了。他也不很信,偷眼看她,她的脸色很平静。这平静叫他有些不安,又不好再问下去,因为看门老头来捅茶炉了。她愉快地搓着被子,雪白的泡沫溅得四处都是,并且,飞出了一些泡泡。泡泡反射了初升的太阳,赤澄黄绿青蓝紫,美妙的飞扬开去了。她竟哼起了歌。她的嗓门极粗,却不哑,听多了,还有些圆润。她哼着歌儿搓被单,被单埋在一盆雪白的泡沫里。她将袖子挽得高高的,一双黝黑的结实的手臂插在泡沫里,觉着说不出的凉爽和温暖。她觉出自己双臂里饱满的力气。这一大堆床单,被她像搓洗手帕似的揉搓着,毫不觉吃力。待到搓完,清水一过,那床单与被里出人意料地洁白起来。她清过之后,绞干晾上,太阳已经升高,新鲜的阳光照在洁白的床单上,将她的身影投在上面。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正伸直双臂拉平着被单。“这是我吗?”她心里说,好像有点陌生似的看着自己的身影,然后便拾起脸盆跑开去了。她忽然想好好地洗一个澡。

    她打了许多水,满满一洗脸盆,满满一洗脚盆,还有满满一塑料桶,一样一样搬进小小的洗澡房,然后关上门。屋里一片漆黑,只看见清水在发亮,一圈一圈地发亮,像是三口深井,包围了她。她将手埋进脸盆,热水湿透了头发,浸润着细腻污垢的头皮,头皮针扎般地痛痒起来,却说不出的舒服,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用毛巾拖了水泼在身上,泼到的地方,便如针刺般地发疼,好像长久的麻木之后苏醒一般。

    周身的皮肤,一片一片地苏醒了,张开了毛孔,吞吐着滚热的水汽,体内的污垢流了出来似的。她觉着轻松极了。她一遍一遍地往身上抹肥皂,一遍比一遍搓出越来越丰富洁白的泡沫。皮肤在一遍一遍的搓洗之下变得薄削、柔软、细腻。当她揩干身子,穿好衣服,推开了木门,近午的阳光,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睛,不由得眯缝起来。这时候,她又有点不想死了。她觉得身上很舒服,她不记得曾有过这样的舒服没有。

    于是,她决定再推迟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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