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_第四章是对峙不是对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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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是对峙不是对抗 (第2/5页)

觉没了,被扭住的时候,人本能地往下扯着脸,想喊“你要干嘛”不过她的推搡不算用力,只是一种挑衅,我克制着没去掰她的手,说:“你要什么吧?”

    “不能采访他们。”

    谈新闻平衡是没用了,我只能说:“行,那就采访你们。”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群男人,手松开了:“每个都要采。”二十多人一下就嗡起来,要这么采会没完没了,但不采访走不了,我说:“好,把机器打开。”

    “你们站好。”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打算干嘛,但能感觉到他们也不知道,在不知道中他们莫名其妙地有些顺从,不说话了。

    “排成三排。”

    没人动,他们有些不满。我说:“摄像机只能拍到一定的范围,你们要想被拍进去,必须排成三排。”接着点了一下那个女人:“你站在最前面。”

    她对“最前面”这几个字似乎很满意,立刻站了过去,指挥其他的人排了起来。

    我面对着他们,很奇怪,声音没有从喉咙里出来,是从胸腔里来的,这个声音比我平常的声音要低要慢,像个三四十岁女人的声音,有点像…我妈的声音:“我们是中央电视台记者,客观记录这个村子里的实际选举情况,你们保证你们的态度是真实的吗?”

    “保…证。”有零散的声音,其他人不说话。

    “选举是严肃的事情,请负责任地表达。”我用了书面语,再问:“你们保证你们的态度是真实的吗?”

    “保证!”他们齐声大喊。

    “现在请你们举手表决,支持王玉峰的请举起手。”王玉峰是他们一方的候选人。

    都举起了手。

    我缓慢地清点,在这种电视上才有的正式口气里,现场寂静无声:“…二十三,二十四,好,请把这个数字记录下来,二〇〇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老窑头村,二十四人参与,二十四人举手,二十四人支持王玉峰当选。”

    “现在,把手,放下。”我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人说话。

    所有人驯顺地放下。

    “原地,”我说“解散。”

    “哗”一下,都散了,带着满意的神情。

    最练人的都是遭遇战。

    偷拍机派上了用场,但岁数跟我差不多,没有专门的话筒,机身已经老得不行了,转起来“嘎啦嘎啦”响,录下来的都是它自己转的声音。用的是老式磁带,过一会儿就得换带子。磁头接触不良,只能拿胶布贴上,每过十分钟,就得神经质地去看一趟到底录上了没有。偷拍的时候,我只要看到摄像席鸣脸色一变,站起身说“请问洗手间在哪里”就知道话筒又掉了,只能向对方解释他拉肚子。

    有次拍房地产黑幕,拍了足足四十分钟,回来一听,只有电流声,只能再去一趟。人家看见我,叫得很亲热:“姐,你怎么又来了?”让人难受的,不是冒风险,而是面对这个热情,还得把问过的问题变着法再问一遍,还不能让他起疑心——哪本教科书上教这个?

    也有丢人的时候,有次去重庆调查公交车连续事故,拿着这机器去交警队,他们说事故调查报告“能看不能拍”

    我用身子遮着,席鸣把报告拿过来,装模作样地看,拿夹在胳膊底下的公文包式的偷拍机晃着拍。

    交警队政委托着腮帮子看了我们一会儿,一脸怜悯,忍不住说:“你们这个机器太老了,要不然把我们的借给你吧。”

    但关键时候,它还是能顶上的。在深圳,老范和我去调查外贸诈骗公司,公司老总拖住我们,进屋打了个电话。十几分钟后上来七八个人,都是平头,黑T恤,大金链子,肚子走在人前头:“哪儿来的?”我跟老范对视一眼,想的一样:老大,换换行头嘛,这套已经过时了呀。

    金链子问我:“你们干嘛的?”

    “记者。”

    “来干什么?”

    “接到新闻线索来调查。”我看了一眼摄像李季,知道他肯定在拍。

    “谁给你的线索?”他肚子快顶着人了。

    “观众。”我问他:“您是谁?”

    他愣了一下。

    “谁让您来的?”

    “我兄弟…朋友。”

    提供新闻线索的人说过,这些黑社会背景的人有枪,他见过。但我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不是要伤害我们,只是要赶我走,我的目的也不是把他当场扭送公安,是要把他拍下来。

    扯平

    这一小会儿,经理已经在掩护下撤退了,他们也准备撤了。公司空空如也,我只好代尽主人之谊,客气送他们到电梯口:“知道经理去了哪儿告诉我们一声。”他们相互对视,哈哈大笑,电梯关上了。

    以前这些可能被视为无关的花絮舍掉,老范编辑时把这段和《无间道》里的电梯镜头对接,我问熬夜编片感觉如何,她说“太快乐了”

    做调查性报道,出发时能不能做成没一点着落,回来后能不能播出没一点把握,但出差回到办公室围坐一圈,摄像老陈强给我们泡铁观音,一把壶摸得油亮油亮,银白的水高抛一线,烫完一圈紫砂杯子,砂绿的茶叶在沸水下寸寸挣开赭红的边。他慢悠悠地说:“你看玩电脑游戏的孩子,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累?有乐趣的人从不说累。”

    这工作跟剥笋一样,一层一层,把女学生式的怯弱剥掉了,你不得不作出决断,躲开追赶,藏起带子,坐在各种会议室里,吹着塑料杯托里绿茶上的内沫,互相摸虚实,探真假,连说带笑语带机锋,还不能拉下脸。

    在河北时有位副县长,上来叫我“柴主任”

    “您叫我柴静吧。”

    “哟,柴主任不给面子。”

    “叫柴记者吧。”

    “柴主任是央视名记呀,那就叫柴记吧。”

    “名记”这两个字加一个重音,桌上的几个男人都扑哧笑了,挤眉弄眼。

    到了采访现场,我采访的是他下属,结束后,旁观的他又上来按我的肩膀:“柴记,别起来别起来,坐在椅子上跟我合个影。”

    他几个下属拿着相机说:“来来,美女,照一个。”我说:“请坐。”

    他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了:“笑一下嘛柴记,别那么严肃。”

    我笑了一下,说:“把机器打开。”

    他说:“对对,亮着灯,更像真的。”

    我问他分管的领域在此事上的责任,他张口结舌。问了四五个问题,我说:“可以了,谢谢。”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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