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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民國女子sect; (第8/8页)
前看着我,但是 她又妒忌,會覺得她自己很委屈。她惟常到炎櫻家里,雖與我一道她亦很自然。 我美麗園家里她亦來過幾次,但只住過一晚。平時她惟與姑姑朝夕相見說話,有 什麼事商量商量。 她文章里有寫姑姑說,從前家里養叫蟈蟈剝青豆飼它,她正聽姑姑說下去, 卻沒有了。如今手頭沒有愛玲寫的書,不大記得,但心里尚留著一種好,那是什 麼意義或情調都還未有的好,如前人寫琴“再鼓聽愈淡”,人世只是歷然都在 ,甚麼擾亂亦沒有。 (十) 張佩綸當年為御史,排擊李鴻章議和,力主與法軍戰,朝廷命他督師,兵敗 基隆,貶竄熱河七年。罰滿釋歸京師,聽候起復,例須謁李鴻章,意外得到李鴻 章的小姐賜以顏色,憂患感激,遂成婚配。但李鴻章因翁婿避嫌,倒反不好保奏 了,夫妻遂居南京。同輩張之洞是兩湖總督,吳大徵是江蘇巡撫,盛宣懷是郵傳 部大臣,他們或經過南京晤見,故人樽酒平生,張佩綸曾悲歌慷慨,泣數行下。 愛玲說祖父好,姑姑卻不喜,姑姑的漂亮是祖母的,她說祖父相貌不配。 張家在南京的老宅,我專為去踏看過,一邊是洋房,做過立法院,已遭兵燹 ,正宅則是舊式建築,完全成了瓦礫之場,廢池頹垣,惟剩月洞門與柱礎階砌, 尚可想見當年花廳亭榭之跡。我告訴愛玲,愛玲卻沒有懷古之思。她給我看祖母 的一隻鐲子,還有李鴻章出使西洋得來的小玩意金蟬金象,當年他給女兒的,這 些東西,連同祖母為女兒時的照片,在愛玲這里就都解脫了興亡滄桑。 愛玲喜在房門外悄悄窺看我在房里。她寫道、“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里有 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靜,外面風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是把古人亦當他們是今天的人。步非煙傳里的那女子,與人私通,被拷打 至死,惟云“生得相親,死亦無恨”,遂不復言,愛玲說道,當然是這樣的,而 且只可以是這樣的。因為愛玲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柔艷剛強的女子。她又說會真記 里崔鶯鶯寫給張生的信好,非常委屈,卻又這樣亮烈,而張生竟還去鄭家看她, 她當然不見。 好句是使人直見性命。白居易長恨歌有“宛轉蛾眉馬前死”,愛玲歎息道, 這怎麼可能!這樣委屈,但是心甘情願,為了他,如同為一代江山,而亦真是這 樣的。 愛玲與我說趙飛燕,漢成帝說飛燕是“謙畏禮義人也”,她回味這謙畏兩字 ,只覺是無限的喜悅,無限的美,女心真像是絲棉蘸著臙脂,都滲開化開了,柔 艷到如此,但又只是禮義的清嘉。愛玲又說趙飛燕與宮女踏歌“赤鳳來”,一陣 風起,她的人想要飛去,忽然覺得非常悲哀。后來我重翻飛燕外傳,原文卻並沒 有寫得這樣好,愛玲是她自己有這樣一種欲仙欲死,她的人還比倚新妝的飛燕更 美。 愛玲真是錦心繡口。房里兩人排排坐在沙發上,從姓胡姓張說起,她道、“ 姓崔好,我母親姓黃亦好,紅樓夢有黃金鶯,非常好的名字,而且是寫的她與藕 官在河邊柳蔭下編花籃兒,就更見這個名字好了。”她說姓胡更好,我問姓張呢?她道、“張字沒有顏色氣味,亦還不算壞。牛僧孺有給劉禹錫的詩,是這樣一 個好人,卻姓了牛,名字又叫僧孺,真要命。”我說胡姓來自隴西,稱安定胡, 我的上代也許是羌,羌與羯氐鮮卑等是五胡。愛玲道、“羌好。羯很惡,面孔黑 黑的。氐有股氣味。鮮卑是黃鬍鬚。羌字像隻小山羊走路,頭上兩隻角。” 她只管看着我,不勝之喜,用手指著我的眉毛,說、“你的眉毛。”撫到眼 睛,說、“你的眼睛。”撫到嘴上,說、“你的嘴。你嘴角這里的渦我喜歡。” 她叫我“蘭成”,我當時竟不知如何答應。我總不當面叫她名字,與人是說張愛 玲,她今要我叫來聽聽,我十分無奈,只叫得一聲“愛玲”,登時很狼狽,她也 聽了詫異,道、“啊?”對人如對花,雖日日相見,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嬌欲語 ,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是真叫了出來,又怕要驚動三世十方。 房里牆壁上一點斜陽,如夢如幻,兩人像金箔銀紙剪貼的人形。但是我們又 很俗氣。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只給過她一點錢, 她去做一件皮襖,式樣是她自出新裁,做得來很寬大,她心里歡喜,因為世人都 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又兩人去看崔承禧的舞,回來時下雨,從戲院門口 討得一輛黃包車,雨蓬放下,她坐在我身上,可是她生得這樣長大,且穿的雨衣 ,我抱著她只覺諸般不宜,但真是難忘的實感。 且我們所處的時局亦是這樣實感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 但我說、“我必定逃得過,惟頭兩年里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 我得見。”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 牽你招你。” 愛玲還與我說起李義山的兩句詩,這又是我起先看過了亦沒有留心的,詩曰 、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原隔座看。 其后我親見日本敗戰,南京政府覆沒,又其后國民政府亦逃亡,解放軍渡長 江,我總要想起這兩句,見星沉海底雖驚痛,但更可惜解放軍只成了南下而牧馬。中華民國還有新朝要來,如虹氣飛雨掃過河源,那里是漢民族的出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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