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庞歌染尼_第8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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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第15/15页)

身上。”说完,她就离开了,没有多看夺罕一眼。

    环山内的最后一点野火刚被扑灭,合萨们仍在奔忙着治疗伤者,焦裂的土地上就重新燃起了星星般的炊火。孩子们啃完羊腿,挥舞着棒骨追逐厮打起来,油光光的小脸上滚满黑灰,让半醉的男人们哈哈大笑。

    夺罕牵着马走过他们中间,年长的女人便走上来,两手捧上温热的蜜酒,退去时俯身亲吻他的刀鞘。欢声如同泉水般四处跳跃奔涌,夺罕站在人群中,却觉得自己像是流水中不为所动的一块冰冷砥石。但他还是喝干了酒,向那些微笑的脸回以微笑。

    额尔济在王帐门口迎接夺罕。只要将甲胄结束整齐,日渐老去的右菩敦王就仿佛一夜之间拾回了岁月从他身上窃取的力量。

    “怎么样?”他的紫眼关切地看着夺罕。

    “我给您带来了两千名奴隶。他们宁可在脸上留下烙印,也不愿再做我的子民。”夺罕苦笑。

    “别管什么奴隶了,孩子,我最担心的是你。”额尔济如同慈父般拍拍他的肩头“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夺罕沉默地点头,于是银发的老汗王体谅地没有再多说什么,放开手,让他走进了染海的营帐。

    营帐内没有点灯,深寂的黑暗里,染海唱着一首催眠曲。歌声轻悄,带着点颤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才像个十六岁的女孩儿。

    夺罕进门时,带进了一线微光,借着那光亮,他看见查尔达什已在矮榻上睡熟了。

    “他睡着了。”夺罕低声说。

    于是歌声消失了。

    夺罕走近她,看见那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坐在矮榻脚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仿佛是怕冷,又仿佛是不愿被人发现藏身之处。

    “怎么了?”夺罕在她面前蹲下,看清了她脸上的泪。泪水在幽暗中划出黯淡的银痕,像是她银紫色的澄澈眼睛正在融化。

    染海不回答,只是抬眼看他。如此复杂难解的神色,他曾见过一次,就在他回到鹄库草原的那天。

    “是为了他?”夺罕胸口涌上一股寒冷的疼痛。

    染海再次低垂了双眼,如同一只顽固不肯开口的贝壳。

    他伸手想替她擦干面颊,却被染海一把攥住了手,不让他再有动作。

    “如果你不回来就好了。”她终于缓缓地说。

    夺罕竭力压抑着那股涌动的钝痛:“你自己不是也对他动了刀吗?”染海开口,却无法反驳,泪又猛然淌了满脸。

    痛意忽然化成了残忍的怒火,一丝冷笑无法控制地从夺罕唇边逸出:“你后悔了吧。十几万部众冻死、饿死、变成奴隶也不要紧,只要他一个人活着就行了是吧?”猛烈有力的一拳打进了他的左腹。染海在黑暗中朝他扑来,双眼像小母狼一般闪烁愤怒的荧光。夺罕抓住她的手腕,她挣脱了,又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肩上。

    夺罕沉默地忍受着,用手臂格开第三拳,另一只手握紧了染海细瘦的肩膀,将她按向地面。染海使劲挣扎、踢蹬,如同一匹刚被套住的暴烈野马,银发飞散,抽在夺罕脸上,令他危险地眯起了乌金色的双眼。四条腿相互交缠,不可拆分,染海的手指深深陷入夺罕颈后的卷发中,将他拉近,让两人的前胸紧贴,却只是为了能用膝盖更有力地撞击他的下腹。夺罕躲开了这凶狠的一踢,抓住她的脚踝,闪避中染海的额角撞上了小桌,震得桌上的灯台与银杯哐啷一响。

    “啊…”染海小声呼痛,却被夺罕的大手掩住了嘴。他们对看一眼,明白了彼此共同的意图,一起转头去看矮榻上的查尔达什。孩子仍张着小嘴甜睡,嘴角挂下一道涎水。

    夺罕舒了口气,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染海猛推开他,翻身压了上来,他甚至能感到她结实而玲珑的身体中鼓起的每一次呼吸,脸瞬间红了起来。

    她喘息着,露出野蛮而得意的微笑,被自己咬破的唇角凝着一点血红,银发垂散在夺罕脸上,撩起微痒。但她高兴得太早,夺罕猝然出手将她掀开,随即用他的全副重量无情压制下去,终于掌握了局面,让她仰面躺倒在地毡上,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成功,无力地跌回地毡上,又涌出了愤恨的泪。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咬着牙,一字一字问。

    夺罕看着她,像是从不认识她似的看着她。许久之后,那股镇压着染海的巨大力量逐渐消散,最终离开了她。夺罕放开她的双腕。

    “我希望我从没离开过瀚州,希望我珍重的姑娘能安乐长命…”顿了顿,年轻汗王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既悲哀又凶狠的微笑“我希望能和夺洛坐在火边,安安静静喝一碗酒。”染海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夺罕站起身来,走出了她的帐幕。

    “哈!竟然被女人踢出来了?吾王,你这副漂亮脸蛋是白长的吗?”诺扎毕尔刚刚逼迫朔勒喝下一大碗烈酒,眉开眼笑地看着他手脚并用爬到一边大声呕吐。

    夺罕看了他俩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从马贼手中接过酒来,仰头就饮下一碗,不过瘾,干脆提起瓦瓮痛饮,直到涓滴不留,才悻悻将空瓮顺手丢开。

    “不高兴吗,吾王?从今天起,你就是十七万人的汗王,十七万人的律法了。”马贼呲着黑黄的牙笑,露出牙缝里卡着的五六处rou屑,一面高高举起海碗“敬渤拉哈汗,鹄库草原上独一无二的乌鬃之王。”喝干了马贼敬上的酒,热气轰然冲上脑门,夺罕知道自己也有些醉了。

    “我还…真不高兴。”他糊里糊涂地笑“大家都安宁了,不打仗了,右菩敦人看我是个英雄,可是我自己的子民都避着我,他们甚至不愿看着我的眼睛,哈。”羊rou吃光了,有人就在火堆旁现宰,血淋淋的羊肚肠一把把从肚腔里扯出,丢进木桶里,恶腥扑面。

    “和平嘛,是个好、好玩意儿,可惜泡在一桶又臭又腥的血里。你想要它,就得先染上一手的血。”马贼打了一个长嗝,气味比那桶浸泡在血中的羊下水还可怕“到那时候,把自己也弄得又臭又腥,当然人人避之不及了。”夺罕苦笑了:“你说得对。”马贼没大没小地拍着他的手臂,用一种醉醺醺的恳切神色看他:“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汗王和英雄都还是,嗝,还是这样的,又不止你一个,有什么可委屈的。”夺罕终于笑出了声,伸手提过一坛新开的酒,回头再找马贼,却发现他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鼾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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