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_第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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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6/17页)

漉漉的声音说。

    “你用什么做晷针?”

    萨丽娅定睛看着mama。“我剪了一张明信片。”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们俩之间怎样交流。

    “她小时候老把玩具拆掉。”玛达丽娜说“她喜欢机械玩具,里头有精巧装置的东西。她不是拿来玩的,对吗,亲爱的?不是,她把它们大卸八块,那么多很贵的玩具,我们刚一给她,就让她拆开了。我那会儿挺担心的,可是安德烈亚斯——说到这儿我得夸夸他——安德烈亚斯说,让她拆吧,这是好奇心的表现。”

    “如果你想的话,咱们可以再做一个。”mama说“我的意思是再做个日晷。”

    “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注意你的礼貌,亲爱的。”玛达丽娜说,一条腿伸直了,又弯回去,好像在做舞蹈动作里的拉伸练习。“奥蒂阿姨想帮帮你。”

    “要不,别的东西也行。”mama说“咱们可以做别的东西。”

    “哎哟!哎哟!”玛达丽娜着急忙慌地把烟吐出来,喘着气说道“真不敢相信我还没有告诉你,奥蒂。我有大新闻。猜猜看。”

    mama耸了耸肩。

    “我要回演艺圈了!演电影!人家给了我一个角色,主角,大片。你能相信吗?”

    “恭喜了。”mama懒洋洋地说。

    “我带着剧本呢。我应该让你读读,奥蒂,可我就怕你不喜欢。那很糟糕吗?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会郁闷死的。我挺不过去的。我们秋天开拍。”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mama把我拉到一边。“行了,怎么回事?你哪根筋不对?”

    我说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最好给我打住,别再干蠢事。那样干不合适。”她说。她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微微扬着头。“都今天了,我心里还堵得慌。”

    “我没办法,mama。别逼我。”

    “为什么没办法?你给我说清楚。”

    没等我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她是个丑八怪。”

    mama紧紧抿起了嘴。她盯着我,脸上没有恼怒,而是一种灰心丧气的表情,好像我耗尽了她的精力。她放弃了。就像一个雕刻家终于丢下木槌和凿子,绝望地面对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因为他永远敲打不出预想的形状。

    “她是人,摊上了可怕的事情。再那样叫她,你再叫给我看看。再叫,再叫就有你好瞧的。”

    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走上了鹅卵石铺的小路,萨丽娅和我,路两边都是石墙。我提心吊胆,走在她前面,一定要隔着几步,好让路人或某个同校的男生——上帝啊,可千万别——不会把我俩想成是一起的,可是不管怎样,人家肯定都会那么想。谁都看得出来。最起码,我希望我俩之间的这点儿距离,能够表明我的不满意和不情愿。让我宽心的是,她没有要赶上来的意思。我们从一些农民身边经过,他们晒得黑黑的,满面倦容,刚从集市上下来,正要回家。他们的驴驮着柳条筐,里面装着没卖掉的农产品,驴蹄子踩在小路上,嘚儿嘚儿地响。这些农民我大部分都认得,可我一直埋着头,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我领萨丽娅去了海滩。我选了一处礁石很多的地方,有时候我也来这儿,知道这儿人少,不像别的海滩那么拥挤,比如说阿伊诺斯·罗曼诺斯。我卷起裤腿,站上陡峭的礁石,跳到下一块上,我挑了一块紧靠海的,海狼扑到这儿,又退回去。我脱掉鞋子,把两只脚伸进一堆石头围成的小浅塘。有只寄居蟹匆匆逃离了我的脚趾。我看见萨丽娅在我右边,坐在近处的礁石上。

    我们坐了很久,没有说话,望着海洋,潮水低哮,扑撞着礁石。烈风骤起,抽击着我的耳朵,迎面泼溅着咸腥的味道。一只鹈鹕两翼张开,在蓝绿色的水上盘旋。两个女人肩并肩,站在齐膝的水中,高高地拉起着裙子。向西望去,我可以看到这岛的景色,看到房屋和磨坊那明晃晃的白,大麦地的绿,群山参差,满目深褐,年复一年,泉水在山中奔流不息。我父亲就死在那山里。他为一家开采绿色大理石的矿场工作,mama怀我已经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他从悬崖上滑落,摔到了三十米之下的地方。mama说,他忘了挂安全钩。

    “别那样了。”萨丽娅说。

    我正在往附近一个旧铁皮桶里扔石子,她吓了我一跳。我丢歪了。“关你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别那么自以为是。我和你一样不想这样。”

    风把她头发吹得乱舞,她正用手按住脸上的面罩。我不知道她能否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恐惧,怕不怕忽然吹来一阵劲风,卷走她脸上这块布,那样她就必须去追它,暴露着去追。我什么都没说,又丢了一颗石子,还是偏了。

    “你是个蠢货。”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我假装不动。可我一扭头,看见她上了海滩,往回朝着小路的方向去了,于是我穿上鞋,跟着她回了家。

    我们到家时,mama正在厨房切羊角豆,玛达丽娜坐在不远的地方,涂着指甲,抽着烟,往茶碟里弹着烟灰。一看见那茶碟,我就吓得手脚发麻,那是一套瓷器当中的一个,是mama从她外婆那儿继承下来的。要说mama的家产中真有什么东西值钱,那就只有这套瓷器了,她几乎从来不肯把它拿出来,始终搁在靠近天花板的那层架子上。

    玛达丽娜抽一口烟,就吹一吹指甲,谈论着帕塔科斯、帕帕多普洛斯和马卡雷佐斯,就是这三个上校,那一年早些时候在雅典发动了军事政变,人称“将军政变”她说她认得一个剧作家,如她所言,是个“好亲爱、好亲爱的男人”被加上了共产党颠覆分子的罪名,关进了监狱。

    “这太荒谬了!毫无疑问。完全是荒谬的。你知道宪兵队是怎么让人开口的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门,好像宪兵就藏在这房子的某个角落。“他们把胶皮管捅进你屁股,然后把水开到最大。这是真的,奥蒂。我对你发誓。他们拿抹布蘸上最肮脏的东西,人类的脏东西,你懂的,然后把抹布塞进那些人嘴里。”

    “很可怕。”mama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厌倦了玛达丽娜。这些滔滔不绝、自以为是的政治评论,玛达丽娜和她丈夫的种种派对见闻,她与之叮叮当当、碰过香槟酒杯的诗人、知识分子和音乐家,她罗列的一次又一次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的外国城市游历。她还轻率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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