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何处_世纪的丰收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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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纪的丰收2 (第6/7页)

众在一种无可逆拗的历史必然性面前震惊和思索。美好的因缘、崇高的意愿,不是由于偶然闯来的恶势力的侵凌,而是由于像铁一般坚硬和冷漠的客观现实而遭到毁损,这是《桃花扇》的特殊理性魅力。

    从外层结构论,这部戏表现了正、邪两种力量的剧烈搏斗,正面力量除李香君、侯朝宗和他们的复社友人外,还有柳敬亭、苏昆生、李贞丽、卞玉京等人,也包括一批与腐败的官僚形成对照的军事、政治人物如史可法、左良玉;反面力量的代表是阮大铖,他又牵连着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以弘光皇帝到宰相马士英、漕抚田仰等人,世称“弘光群丑”这两方面的力量对比,在戏中很难说得上谁强谁弱,最后也很难说究竟谁战胜了谁。如果简单地把李香君、侯朝宗的悲剧写成是由阮大铖等人一手造成的,那在艺术效果上就会比现在的浅薄得多,破灭的必然性也会软弱得多。事实上,戏的最后真正殒命的是阮大铖、马士英,而不是李香君、侯朝宗。李香君、侯朝宗平安无恙地听到了阮大铖、马士英死亡的消息,是不是可以算是李、侯对于阮、马的战胜呢?是不是可以就此而高唱凯歌呢?不能。人们发现,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李香君和侯朝宗还是欢呼不起来,即使在这样本应愉悦的戏剧情境中,仍然充溢着一种压人的破灭感和失落感;于是,人们进一步发现,原来李香君、侯朝宗搏战的对手并不仅仅是阮、马等群丑,而是整个顺坡下滑般地破败着的客观现实。阮、马之流只是现实破败的一种表征,他们虽死,现实的破败还是每况愈下,使得李香君、侯朝宗要在六朝古都、秦淮河畔寻找一块能平心静气地生活的地方也成了一件难事。李香君、侯朝宗不只是一对互相忠贞的情人,他们各自固守着很多有关民族大义、人生节气等崇高的观念,他们的结合在思想倾向上带有明显的社会政治色彩。因此,团聚并不是他们追求的主要目标,阮大铖对他们的阻难也并不仅仅是对婚姻的破坏。当一个破碎的国家、呻吟的民族横陈于眼前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感到自己首先是失败者而不是胜利者。因此,他们很容易地听从劝说,不在大失败中享受小胜利。有的评论者认为他们这对夫妻已经走到团圆的门坎里边,再把他们硬行拆开,未免生硬;本书认为,这正是剧作要旨的透露。把他们写成大团圆当然也未尝不可,但这样的一个胜利的结局就会反溯全剧,使全剧矛盾仅仅成了李、侯与阮大铖的斗争,至多得出一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简陋归结;反之,我们如果承认李、侯更是在与客观整体现实搏斗,而现在已成了根本意义上的失败者,那么,也就不愿意把一个大团圆的结尾强加给他们了。当孔尚任保持了破灭的必然性,也就开拓出了全剧在社会历史意义上的深刻性。

    这种破灭,明显地是指明朝的溃亡,但又不仅仅是如此。孔尚任当然在悲悼着明朝,但对明朝的腐败昏聩也恨之入骨;对于清朝,他也并不像那些遗民那样完全白眼相向,从根本上否定它的正统性。那么,他强有力地刻画了的必然性破败,究竟还包括什么内容呢?或许还应该包括:对现实世界的失望,对儿女柔情的挥弃,对封建政治理想的淡漠,对儒家道学观念的动摇,以及对于国家民族急速下沈趋势的无可奈何、无可挽回的叹息,简言之,对于末世的预感。这一切,都带有必然性。即便满清没有入关,明朝依然存在,这种从封建制度本身肌体中散发出来的霉腐气息也会被人们闻到。《桃花扇》的杰出之处在于,它在描写明朝气数已尽的同时,不自觉地透露了整个封建制度的气数信息。这比简单地扶明反清更弘广了。因此,今人把《桃花扇》改成侯朝宗事清、李香君批斥的结尾,也并不合适,因为这只在明清、汉满之间划界限,而事实上这种界限的禁严性对今天来说已不存在很大的现实意义。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中国封建社会走向整体性消亡的契机和征兆。这种征兆,在《桃花扇》原作中是依稀可辨的。须知,当孔尚任在山东曲阜老家安度生命的最后几个年头的时候,将大声地用艺术方式宣告封建社会气数已尽的曹雪芹,已经出生。时代发展的趋向,首先向第一流的艺术家发出了朦胧的通知。

    《桃花扇》第四十出《入道》之后的总批中有这样的话。

    离合之情,兴亡之感,融洽一处,细细归结。最散,最整;最幻,最实;最曲迂,最直截。…而观者必使生旦同堂拜舞,乃为团圆,何其小家子样也。

    这是说得很好的。团圆的结局加在这部戏中即呈“小家子样”而孔尚任的旨趣远在“小家子”之外。牺牲了恋情的完整性和现实性,却换来了历史感受的完整性和现实性。《桃花扇》着重追求的是后者,这是它与《长生殿》迥然有异的。

    当一对情人在法师的指点下割断花月情根,男的来到南山之南,女的去到北山之北“修真学道”之后,孔尚任让已经做了渔翁的柳敬亭和做了樵夫的苏昆生的一段长篇谈话来归结全剧,从而实现了全剧思想上和艺术上的完整性。他们以超逸的态度,评判着历史功过,交流着离乱之感。苏昆生告诉柳敬亭,他前些天为了卖柴,到南京去过了,凭吊了故都遗迹,但孝陵已成刍牧之场,皇城蒿莱满地,秦淮无人迹。他把自己的见闻一一唱了出来:

    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野火频烧,护墓长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监几时逃?鸽翎蝠粪满堂抛,枯枝败叶当阶罩。谁祭扫,牧儿打碎龙碑帽。

    搬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官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面对着这一派衰败变异的景象,苏昆生吐出了一种苍老悲凉的历史感受: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与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李后主从个人遭际出发也倾吐过故国兴废的慨叹,而这里的吟唱者,却是两个地位低下、目光冷静、曾与邪恶势力搏斗过、现今与山野草泽为伴的艺术家,那就比李后主的慨叹更具有客观性和严峻性了。这也是孔尚任本人深切感受的吐露。在后代许多不认为要从李香君、侯朝宗身上汲取什么『精神力量”和“品德教益”的观众、读者来看,《桃花扇》如此生动、如此形象地展开了一幅特定时代的社会画卷和人生画卷,如此精妙地谱下了历史灾难和社会动乱带来的悲怆音符。它写成于1699年———十七世纪的最后一年,十八世纪,将是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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