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_第八章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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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1 (第5/6页)

恶心什么了。

    我岳父的好兴致被打断了。他站起,双手按着饭桌的边沿,怔怔地望着绿色的房门,好半天不动弹,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地变幻着,有失望,有痛苦,还有愤怒。当失望的表情出现时,他长出了一口气,拧好酒瓶盖子,坐到墙边的沙发上,像一堆没有皮rou的骨头架子。我忽然觉得老头儿很可怜,想安慰他,却不知该怎样张嘴。我想起了包里的奇文复印件,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慌忙摸出来递给他。我没养成称呼"爸爸"的习惯,一直坚持称呼"老师",对此我老婆很有意见,幸好他并不在意。他说还是叫老师自然些,舒服些,他甚至说闺女女婿称岳父为"爸爸"显得既虚伪又rou麻。我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只有50度左右,茶叶都在水面上漂着。我知道他对茶叶没有兴趣,开不开都一样。他用手掌压了压茶杯盖子,算是对我的感激。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问我:

    "又吵架了?嗨,吵吧,吵吧,一直就这样吵下去吧!"

    从他的几句话里我听出了他对两代夫妻关系无可奈何的感慨,凄凉的气息笼罩着他家小小的客厅。我把复印件递给他,说:

    "老师,今天我在图书馆发现了这篇文章,挺有意思,您看看。"

    我看得出他对此毫无兴趣,他对我这个站在客厅里的闺女女婿也毫无兴趣。看样子他极希望我走开,让他一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沉醉在蓬萨旦寡妇的绵长回味中。仅仅是出于礼貌,他才没有赶我走;也仅仅是出于礼貌,他才伸出一只软塌塌的、仿佛纵欲过度的手,接过了我递给他的纸。我提醒他:

    "老师,这是一篇关于猿猴酿酒的文章,而且是我们酒国附近白猿岭的猿猴。"

    他听了我的话,很不情愿地把纸举起来,目光懒洋洋地爬上去,像两只蠕动在柳枝上的老蝉。如果他一直这样我就失望透了。那说明我不了解他。我了解他,我知道这文章会让他感兴趣,会使他的心情感到愉快。讨他欢心并不是我有求于他,而是我越来越感到,这个老头儿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皮毛光滑、短吻大耳、鼻尖鲜红、四肢短促、非猫非狗、憨态可掬的小兽,而这只小兽,就像我的孪生兄弟一样吸引着我。这些感觉当然是荒诞无稽,莫名其妙。果然,他的双眼突然放出了光彩,软塌塌的身体也振作了起来,兴奋的心情通过他发红的耳朵、颤抖的手指表现出来,我仿佛看到那只小兽逃出了他的身体,在他头上三尺的虚空中,滑着一条条丝绸般的轨迹,跳跃,滑翔。我真是高兴,我真是愉悦,我真是欢乐,我真是欣喜。

    他又匆匆看了一遍那几张纸,然后闭上眼睛,手指下意识地弹着纸张,纸张发出啪啪的脆响。他睁开眼说:

    "我决定了!"

    "您决定了什么?"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猜不到我决定了什么?"

    "学生才疏学浅,参悟不透老师的玄机。"

    "陈词滥调!"他不悦地说,"我要到白猿岭上去,寻找猿酒。"

    潜意识里有一阵兴奋不安的情绪在涌动,我感到期待许久的事情即将发生了。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即将掀起波澜,一个趣味盎然的佐酒话题很快就要传遍酒国,并因此使酒国市、使酿造大学、使我本人笼罩在富有浪漫色彩的文学与俗文学相结合的气氛中。而这一切,源于我在市图书馆的偶然发现。我岳父即将去白猿岭上寻找猿酒,而紧随着上岭的,是一批又一批寻找我岳父的人。但我还是说:

    "老师,您知道,这种文章多半是无聊文人的臆造,只能当成幻想小说看而不能认真。"

    他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抖擞着精神,宛若一位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他说:

    "我的决心已下,你不要啰嗦了。"

    "老师,这么大的事,您应该和我岳母商量一下。"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说:

    "她与我已没有任何关系。"

    他摘下了手表和眼镜,就像走向床铺一样走向门口,毫不犹豫拉开门,并且毫不犹豫地、重重地从外面带上了门。这层薄薄的板立即把他与我分割在两个世界里。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奔涌进来的风声雨声闪电声、冰凉潮湿的雨夜气息伴随着关门声突然中止。我呆呆地站着,听到他的穿着拖鞋的脚与水泥楼梯上的沙土与废纸摩擦发出的嚓啦声渐渐减弱,直至消逝。我岳父的客厅因为走了他而变得空空荡荡,尽管我高大健壮地站在客厅中央,但我感到自己根本不是人,连一根水泥桩子都不如。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便像幻觉,但这不是幻觉,他的手表、眼镜还余温未消地伏在茶几上,那两张我亲手递给他的复印纸还错杂着贴在沙发上,他亲昵过、抚摸过的酒瓶与酒杯还孤凄地站在饭桌上,日光灯的镇流器还在发着噬噬的鸣叫,壁上的老式挂钟还在"咔哒咔哒"地转动。而且我还听到、虽然隔着一道门,我岳母在她的房间里,一定是伏在床上,脸贴在小臂上,用鼻子和嘴巴,发出啼嘘啼嘘的、像农妇喝热粥一样的声音。

    我思考许久,决定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于是我先是试试探探地、后来便是果断地敲打起门板来。在我敲打门板声的间隙里,我听到她的唏嘘变成了响亮的抽泣,并且还有擤鼻孔的声音,她把擤出来的东西擦在了什么地方呢?这个毫无实际意义的念头固执地在我脑海里跳动着,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拂赶不去。我明白她已经清楚地了解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还是用极不自然的腔调说:

    "…他走了…他说他到白猿岭上寻找猿酒了…"

    她擤了一下鼻涕。鼻涕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停止哭泣。通过悉索的声响我仿佛看到她已经离开了床铺,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门板,也许是望着墙壁,墙上悬挂着那幅我曾经欣赏过的她与他订婚时的照片。照片镶嵌在一架黑色的雕花木框里,宛若一幅供后人追忆的祖先遗照。在那幅照片留住的时光里,我岳父还是个潇洒的年轻人,翘起的嘴角表现出性格中的幽默与趣味,他的头发一分为二,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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