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的草地_第13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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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第4/9页)

从此失去了美色。它默默随马群东奔西走,无可奈何地熬着命定的寿数。

    小点儿隔着一大群马与沈红霞谈话。

    “听说杜蔚蔚走了,去场部治病了。”小点儿对久疏消息的沈红霞说:“你晓得不,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

    沈红霞不知道,但她猜到了。

    她望着明显壮大的马群,不置可否。其实此时暮色垂降,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小点儿递给她干粮,她的动作一再失误才接住。她的动作像个梦游者,在空虚中认真地做这做那。小点儿见她提起水壶想给自己倒一缸子水,但把水全倒在了地上。尽管这样,仍是没人忍心把这一事实告诉她本人:她的夜盲症已无可救药。但毫不妨碍她放马:马在她无视觉的看守下从不犯规。夜里,她总是坐在那儿轻唤:别跑远,黑子;回来,黄马…

    小点儿这时绕过马群走到她身边,说:“总有一天知青要走光,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走…”

    沈红霞将脸慢慢转向她,刹那间,小点儿感到自己卑劣的往昔被这双没有视觉的眼看透了。

    她对她俩说:“正是她。我肯定她是那个犯罪集团的女魁首。”

    陈黎明咬咬嘴唇,想说又有点怯的样子看一眼芳姐子。三人中间,她最年轻却带有久远的历史。芳姐子开口了:“按你说的那样,她不是已经变成了个好人了吗?

    陈黎明这才鼓起勇气说:“她用她如今的行为证明,她是能够脱胎换骨的…”

    “红军里活捉的白狗子也不杀哩,只要他肯把枪口调转去。”芳姐子说。

    “一个人将功赎罪了,你还要拿她怎样?…”陈黎明语调激动起来,因为她发现沈红霞不为她俩的劝说所动。

    “不,你们不懂我们现在的生活。她在一天,我们的集体就不纯一天。我怎么能让一个社会渣滓,一个女罪犯逃避应有的下场,躲到我们这个光荣神圣的集体里呢?我当然要把她交出去…”

    “你太狠心,你难道是冷血动物…”陈黎明叫起来,但芳姐子制止了她们的冲突。

    芳姐子因为刚才的争辩越发口干舌燥,她就近喝几口水,顺手把一些腐败发红的草茎从嘴里扯出。然后她用手慢慢理头发,慢慢站起身,对沈红霞说:“那就按你讲的去做吧,我们——”她凄然一笑看看陈黎明:“对你们的事没有多少发言权。”她独自走了,背后还在大股淌血。沈红霞突然感到她满头花白的头发中,被刺刀割断的那撮分外触目;而纪念馆里一位老将军的遗物中,却有一缕正值青春年华的黑发,系着红色线绳。

    陈黎明悒郁地吹着她的口琴离开了,沈红霞没去管她的不悦,没在意她们的分歧。她始终望着越走越小的女红军。她想,原来牺牲过的人也会越来越苍老、越来越瘦削。但她相信她最终会走到她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副骨骼。

    冬天到来之前,山路已白雪皑皑。老杜半躺着,望着车厢外。她已被“病退”回城。沿路不断有衣着臃肿肮脏,甚至将棉被捆在身上的人拦截车辆。他们用有节奏的声音喊:“老子是知青,老子要回城。”

    老杜熟练地历数途经的每个站。同车的人吃惊:这条路你走过几百回了吧。她呼呼喘息,答不上话。她毫不意外地看着车外景色与她的梦境重合。车走得很慢,公路上长长的车队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车低而长地鸣了一声笛,开出最后一个山口。老杜惊回首,见蜿蜒曲折的路已在身后消失。她闭上眼,感到方向变了,不是背离山口而是面向山口。长长队伍在向山口开进,每个人滞重而机械地移动脚步,他们不是在走,而是被传送带自动向前输送。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唱着悲壮的歌。有人说:风真大呀。有人说:这风算什么,进了这山口风才大哩。

    两滴泪珠从她漫长的脸上淌下来。车上人一个挨一个,又叫又喊:这下好了,出来了!出了这个山口前面就平展了!车上的人也想鼓动她笑,却发现她在流泪。一时全车肃静,相互探听这姑娘怎么了。“她有病。”有人一语双关地说。于是车上又快活起来。

    “啥子病?炭疽还是口蹄疫?”人们又笑。

    有人说:夏天那场瘟疫太吓人,险些把人都瘟倒了。牲口一死就是一群,说是要先烧后埋,埋还要挖地一米。哪整得赢,后来死多了,还不就寥天野地扔着,等狼吃,狼吃了又去瘟乌鸦。我的妈呀,瘟得黑糊糊一片!最开始是从河上游跑来匹红马,瘟是它带来的。

    老杜突然睁眼问:“女子牧马班的牲口遭瘟了没有?”

    人们答道:“哪还有什么女子牧马班,早就没听说了。恐怕早解散了。军马场移交给地方,人家老百姓就认票子,才不贴老本搞什么先进!早就没有女子牧马班喽!”

    老杜又闭上眼,看见一面被风撕烂被雨淋旧的旗。人们静下来说:这个人才不值,眼看爹妈在城里等着迎接了,她咽了气。他们不知道老杜并没有爹妈在等她盼她,因此她也没必要把一口气坚持到城里。

    老杜回城那天,柯丹领女子牧马班全体姑娘到场部参加冬宰,一大批死羊一望无际地摊在那里,死羊全都在凄惨地傻笑。她们不约而同地发觉它们的脸很像老杜,她们感到是杀了无数个老杜。

    大家都很奇怪,一面旗也会衰老病弱,红颜残褪。其实也就是头年牧马班成立那阵插过,第二年就一直好好地收藏起来。现在把它插出去,它竟不飘不摆。这使她们惊异:难道一面旗也会死?就像美丽温存的小点儿的死一样,令人不可思议。小点儿死在秋天的一个傍晚。

    小点儿的死使人意识到太美的东西或许与生俱来就带有罪恶。

    小点儿站在这里,这时是草地的夏末。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许多天,因为瘟疫正势不可挡地吞吃草地,半个草地已葬身瘟神之腹。牧马班的姑娘日夜巡逻,严禁任何一匹瘟疫地带的牲口过河。小点儿守在白河边上,多日前点种的葵花已绽放。远远望去,正处瘟疫的草地上东一处西一处地开着金色的葵花。它们越来越矮,花盘越来越小,但越开越密实。没有人相信它们是葵花。

    这时,她看见两个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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