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屠场_第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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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4/4页)



    毕利打开灯一看,罗伯特坐在抽水马桶上,睡衣的下摆裹住他的脚踝。他胸前挂着电吉他,围着颈于挂一条带子,带子结在电吉他上,是他那天刚借来的。他还不能弹,事实上他从没学会弹。它是一只闪着彩虹光泽的宝货哩。

    “你好,孩子。”毕利·皮尔格里姆说。

    尽管楼下的客人需要他招待,他还是进了他卧室。他躺在床上,把“魔指”通上电,床垫于是抖动起来。床底下的一只叫做斯伯特的狗被赶出来了。非常乖巧的斯伯特那时还活着,它又躺到了屋角里。

    毕利使劲儿想着这四重唱演出小组对他造成的影响,接着便联想起许久以前一段经历。他这次没作时间旅行,而过去的情景却闪现在他的脑幕上:德累斯顿被轰炸的那天晚上,他坐在冷藏室里。头顶上似乎有巨人的脚步声。原来是对轰炸目标投下了一连串烈性炸弹。一个个巨人不停地走动着。冷藏室是个很安全的防空洞,这儿只不过偶尔掉下一层白粉。除了美国俘虏、四个看管他们的卫兵以及几只处理过的全羊、全猪外,没有别的东西在里面。其余的卫兵在轰炸前回德累斯顿家中过舒适的生活去了。他们都与家人一道被炸为灰烬。

    就这么回事。

    毕利曾亲眼见过的那些光着身子洗澡的姑娘们在牲畜围场的另一部分较浅的防空洞里正在被活活炸死。

    就这么回事。

    隔一会儿,有个下兵到楼梯口看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再走下来同其他的卫兵窃窃私语。外面是一片火海。德累斯顿成了一朵巨大的火花啦。一切有机物,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被火吞没了。

    到第二天中午,人才可以从防空洞里走出来。当美国人和看管他们的卫兵走出来时,天空已经被浓烟熏黑。太阳好像一个发怒的小针头,德累斯顿这时仿佛是一个月亮,除了矿物质外空空如也。石头guntang,周围的人全见上帝去了。

    就这么回事。

    卫兵本能地相互靠拢,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他们的面部一下子一个表情,虽然嘴常常开着,却不吭一声。他们看上去像在无声电影里演出男声四重唱。

    “水别了,”他们可能唱着“亲爱的伙计和姑娘;永别了,亲爱的心肝宝贝和朋友,愿上帝保佑他们——”

    “给我讲一个故事吧。”蒙塔娜·怀尔德赫克在541号大众星动物园里有一次要求毕利给她讲故事。他们躲开大家睡在一起,天篷罩在他们的屋顶上。蒙塔娜怀孕有六个月了,挺着大肚子,不时疏懒地要求毕利给她干这干那。她无法派毕利出去买冰淇淋或草莓,因为屋外是氰化气,而最近的卖草莓和冰淇淋的地方离他们有几百万光年。

    她可以叫他开冰箱,冰箱上画着骑在一部自行车上的一对茫然失色的男女。这时她可以向他撒娇说:“毕利我的爱,给我讲个故事吧。”

    “德累斯顿是在九四五年二月十三日晚被炸毁的,”毕利·皮尔格里姆开始讲道“第一天,我们从防空洞里走出来。”他告诉蒙塔娜说,那四个又吃惊又悲伤的卫兵像男声四重唱的队员。他说,牲畜围栏的篱笆桩没有了,屋顶窗子没有了,到处躺着小段木料似的尸体。这些人都是在火海里烧死的。

    就这么回事。

    毕利还告诉她说,牲畜围场四周耸立的一座座高楼大厦全倒塌了,木头烧掉了,石头坍了下来,重重叠叠地在地上堆成优美的曲线。

    “就像在月亮上一样。”毕利·皮尔格里姆说。

    四个卫兵叫美国人排成四列横队,美国人照吩咐排了。然后卫兵让美国人回到已成为他们家的猪房。猪房的墙壁还在,但是窗户和屋顶全没有了,屋内除了灰烬和一团团融化的玻璃外,其它一切化为乌有。他们发现那儿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他们这些幸存者如果要继续幸存下去,就得爬过这个月亮上一个又一个废墟堆。

    于是他们就这么爬了。

    这些废墟堆只有从远处看上去才呈滑溜溜的曲线。在上面爬过的人知道,它们是捉摸不定而又崎岖不平的,摸起来烫手,踩上去不稳。如果哪块主要的石头被踏翻了,许多的石头就跟着滚下去,形成矮一些的但较为牢固的曲线。

    当这个探险队翻越这崎岖不平的月球表面时,谁也不吭声,没有什么合适的话可讲。有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城里的每个人,不论是谁,应当都死了。如果城里还有谁在走动,那就是说明轰炸计划仍然有漏洞。月球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美国战斗机穿过烟雾察看动静,看到毕利等人在那儿活动,于是用机枪扫射他们,但是子弹打偏了。飞机看到有人朝河边走去时又射击起来,有的人被射倒了。

    就这么回事。

    他们的目的在于使战争早日结束。

    毕利的故事很奇怪地以未遭到轰炸的郊区作为结尾。卫兵和美国战俘黄昏时分来到一家仍开门营业的小旅馆。楼下三个火炉里生着火。楼下的桌椅和楼上铺好的床铺正虚席以待,准备迎客哩。

    小旅馆里有个瞎眼老板和睁眼老板娘。老板娘掌锅铲,他们的两个年轻的女儿担任招待和女仆。这一家知道德累斯顿已被炸光了。他们一家有眼睛的人都看到它烧呀烧呀直烧个不息。他们知道如今已住在沙漠的边缘,然而照常开门营业。他们擦亮窗户,拨旺炉火,给钟上发条,然后盼望旅客光临。

    从德累斯顿城里来这儿逃难者不多。钟声嘀嗒嘀嗒地响,火劈劈啪啪地烧,半透明的蜡烛滴着蜡油。有谁在敲门,接着走进来四个卫兵和一百个美国战俘。

    老板问卫兵,他们是不是打从城里来的。

    “是的。”

    “还有人来吗?”

    卫兵答道,在他们选择的那条难走的路上,他们没有看到别的活人。

    瞎眼老板说,美国人晚上可以睡在马房里。他给了他们汤、咖啡代用品和少量啤酒,然后走进马房听他们在稻草上睡觉。

    “晚安,美国人,”他用德语说“祝你们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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