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_第四章从岛屿到岛屿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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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从岛屿到岛屿 (第5/7页)

人们,人们!尼古拉-安德列耶维奇-谢妙诺夫,第聂伯水电站的创造者之一。他在俘虏营中的好友——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卡尔波夫工程师。机智、尖刻的物理学家维克多-卡甘。音乐院作曲系学生瓦洛佳-克列姆普涅尔。像林间湖泪那样深沉的维亚特卡森林伐木工和猎手。从欧洲来的东正教传教士叶甫盖尼-伊万诺维奇-基甫尼奇。他并不局限于神学,他大骂马克思主义,宣称在欧洲早已没有什么人认真看待这个学说了。这时候我出来为它辩护,因为我毕竟还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即使在一年以前,我还会满怀信心地用语录给他以怎样的痛击啊,还会对他进行一场怎样的毁灭性的嘲讽啊!但是这头一年的囚徒生活在我内心留下了印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没有留意——积累了那么多的事件、见闻和认识,以至于我已经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是没有韵事!这是资产阶级造谣!现在我只能承认,是的,是有这些事。这么一来,我的全部论据的链条立即松软下来,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得我无法招架。

    被俘人员仍是源源而来,源源而来,源源而来。两个年头了,这段来自欧洲的水流从来没有间断过。又是那些俄国侨民——从欧洲来的,从满洲来的。人们到俄侨当中去打听熟人的消息,先问:你们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再问:某某人您知道吗?他们当然会知道的(雅谢维奇上校被处决的事我就是从他们那里打听到的)。

    还有那个德国老头儿——正是我在东普鲁士(两百年以前?)曾强迫他给我拎箱子的那个魁梧的德国人,不过他现在已经病弱消瘦了。哦,世界多么狭小!…天晓得我和他怎么会又遇到一起!老头子向我微笑,他也认出了我,而且好像还为我们的相遇而高兴。他原谅了我。他的刑期是十年,可是看来绝对活不了那么久。另外还有一个德国人,一个细长条的年轻人。这个人从来不答话,也许因为他一个俄国字也不懂。你一眼看不出他是个德国人:盗窃犯扒光了他的德国衣物,给他换了一身褪了色的苏联军便服。他原是一个有名的德军王牌驾驶员。他的第一次战役是玻利维亚与巴拉圭的战争,第二次是西班牙,第三次是波兰,第四次——英伦上空,第五次——塞浦路斯,第六次——苏联。既然是王牌驾驶员,那就不会不从空中扫射妇女儿童——战争罪犯!十年刑期和五年“戴笼口”“。当然,我们这个监室里也摊上了一名思想纯正的分子(如检察长克列托夫之流):“把你们这些反革命畜牲抓进来,完全正确!历史将碾碎你们的骨头,拿你们去当肥料!”“狗杂种,你也要去当肥料!”人们朝他怒吼。“不,我的案子会重新审查,我是错判的!”整个监室咆哮、沸腾起来。一个白发苍苍的俄语教师在板铺上站立起来,赤着脚,向前伸直了手臂,好像新降临的耶稣基督:“我的孩子们,和解吧!我的孩子们!”人们向他叫喊:“你的孩子们在布良斯克森林里!我们不是谁的孩子!我们全是古拉格的孩子!

    吃过晚饭,上过傍晚那一次厕所以后,夜幕在窗外的“笼口”上降临,天花板下折磨人的灯泡燃亮了,白昼使囚犯们分裂,而黑夜使他们靠拢。每天傍晚从来不发生争论,而是举行报告会或者音乐会。这又是季莫菲耶夫一列索夫斯基大放异彩的时候了:他整晚整晚地谈论意大利、丹麦、挪威、瑞典。俄侨们介绍巴尔干国家,介绍法国。有人作关于科布席埃的报告,有人讲解蜜蜂的习性,有人谈果戈理。这也正是烟友们大过烟隐的时光!监室里烟幕沉沉,像浓雾一样飘动,由于装了“笼口”从窗口散不出去。柯斯佳-基乌拉和我同年,圆脸庞,蓝眼珠,动作有些笨拙可笑,他走到桌边,朗诵自己在狱中创作的诗,他的嗓音由于激动而变了调。他的诗作的标题是:《我的第一次牢饭》、《致妻》、《致子》。当你身在狱中努力通过听觉领会狱中诗的含意的时候,你是不会去注意作者的节调、重律是否有差错,每行的结尾是押半谐音还是全韵脚。这些诗句是你心中的血,是你妻子的泪,监室里在哭泣。

    从那个监室开始,我也产生了写狱中诗的愿望。而当时我朗诵了叶赛宁的诗篇,在战前他的诗差不多是被禁止的。年轻的布勒诺夫,一个被俘人员,原先好像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大学生,以虔敬的目光凝视着一个个的朗诵者,脸上泛着光辉。他不是专家,不是从劳改营来的,而是往劳改营去的。就凭他的纯真和性格的耿直,十之八九是要死在那儿。像他这样的人在那种地方是活不长的。对于他和另一些人说来,七十五号监室的这些傍晚是那个美好世界在他们生命的列车暂时闸住了一下的、致命的滑坡中的突然展示。那个世界存在着并将继续存在,但是他们的狠心的命运却没有让他们在其中生活过短短的一年,哪怕是青年时代的短短的一年。

    送饭口的木挡板落下了,露出了监头的兽脸。他大声呵叱;“睡觉!”不,甚至在战前,当我同时在两所高等学校学习,靠业余教课谋生,并且有着旺盛的创作欲望的时代,我好像也未曾经历过如此充实,如此繁忙,如此充分利用了的日子,像在这一年夏天的七十五号监室。

    “对不起,”我对查拉普金说:“我后来从德马里,就是那个为‘反苏宣传’得了五分(当然不是学校成绩表上的)的十六岁的男孩子那里…”

    “怎么,您也认识他?他跟我们一批递解到卡拉干达…”

    “…听说让您当了医院的化验员,可是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却一直被派去干一般劳动…”

    “结果他身体完全垮了。从车厢里拍下来运进布蒂尔卡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现在躺在医院,第四特别处发给他奶油,甚至还给葡萄酒。但是他还能不能起来,很难说。”

    “第四特别处找你们去过吗?”

    “找过。他们问我们,经过卡拉干达的六个月之后,我们是不是认识到把研究所在我们祖国境内建起来还是可能的。”

    “于是你们就热烈地赞同了?”

    “还用说!我们现在毕竟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再说,全部设备都已经被硬拆下来,装了箱,他们自己运来了。”

    “看,内务部多么忠诚于科学事业啊!我恳切请求您再唱几句舒伯特!”

    查拉普金又轻轻地唱起来,忧郁地凝望着窗口(黑色的“笼口”和窗户的明亮的上沿清晰地反映在他的眼镜片上)。

    托尔斯泰的愿望实现了:囚犯们不再被强迫去参加有害的宗教仪式。监狱教堂关闭了。诚然,教堂的建筑物还保留着,但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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