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_第十一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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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 (第3/4页)

吸引、相互了解、相互爱慕对方的动力吗?他和秋月的爱,也是由此而萌动起来的。

    哪一个上海青年不曾为西双版纳的秀丽风光和迷人景色陶醉过啊!

    到家了,沈若尘让美霞放下那只人造革马桶包,他领她走进小巧的卫生间,告诉她肥皂放在哪儿,毛巾挂在哪儿,如何开自来水洗脸洗手,如何开电热淋浴器洗澡,如何使用那只抽水马桶。随后他便退出来,让美霞一个人在里面漱口、洗脸。

    他相信美霞会很快熟悉这家里的一切。毕竟,在月亮坝寨子上,是他们这幢汉傣结合的竹楼里,最先用碗替代芭蕉叶子盛饭吃,最先用两只塑料桶,替代傣家用陶罐顶水、竹筒背水。尽管他后来离去了,但秋月是割胶女工,她在农场里早已逐渐被大多数来自四川嘉陵江两岸、湖南湘江畔的汉族职工同化了。在沈若尘和秋月初初相识的时候,秋月早形成清晨、晚间刷牙的习惯,早懂得解溲须进入厕所,而不会像寨上的姑娘们一样,直接把屎拉在沐浴的江河里。美霞是跟着她妈长大的,她会很快适应汉族的习惯,很快适应上海的。

    一忽儿工夫,美霞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洗过脸,发梢上沾着点晶亮的水珠,美霞显得容光焕发。

    沈若尘带她走进焰焰睡觉的房间,指着焰焰的单人床,说:

    "你就睡在这里。"

    美霞点点头,问:"这是你的家吗?""是的。"沈若尘很小心地回答。

    "咋个没其他人?"她的手举起来,指向墙上一张放大的三人彩色风景照,"他们呢?"

    "哦,他们今晚住别处去了。"沈若尘故作轻松地说着,还笑了一下,他但愿自己的笑容自然一些,"你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沈若尘突然产生一股逃遁的愿望。他发现单独面对女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由他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不,女儿将对他提出一个又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他甚至会感到难堪。他把手放在美霞肩上,感觉到美霞肩膀陡地颤动了一下,他的手移开一下,重又放上去,亲切地说:

    "不早了。你睡吧。"

    "要得。"

    美霞仰起脸,朝他瞅了一眼。天哪,女儿这副模样真是美极了。沈若尘眼前又掠过秋月凝视他时的倩影,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亲近一下女儿的欲望,装作有事般匆匆走了出去。

    平心而论,他是极想趁这只有两个人的机会,好好同美霞聊一聊的。刷牙的时候,沈若尘终于想明白了,他若连面对女儿的勇气都没有,他是不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做好睡前的准备工作之后,沈若尘往女儿的房间瞅了一眼。房门没关,灯还亮着,美霞并没睡在焰焰平时躺的那张小床上,而是直挺挺地伫立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黑夜。

    沈若尘不由得轻手轻脚踱到女儿身边,也朝窗外望去。

    斜斜地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条两旁栽满梧桐树的马路,马路上时有各式车辆驶过,还有隐隐的喇叭声传来。梧桐树叶还没泛黄,在这秋日里仍显得浓绿茂盛。沈若尘早看惯了这一风景,实在没啥可看的。他轻轻叫了一声:

    "美霞。"

    女儿抬起头来,吓了他一跳。美霞的双眼里汪满了泪水,如同西双版纳雨季来临以后沙窝里不时往外喷涌的清水。她那双眼睛,如同浸在清泉里的宝石。只是宝石光凛凛的不会有情绪,而她的双眼,充满了悲怜和哀伤。

    "你咋个啦,美霞?"

    泪水一颗颗如同断线珍珠般扑簌簌滚落下来,沈若尘的心头阵阵发紧。美霞的嘴唇尽力试图克制般翕动着,但她愈是企图掩饰,脸上愈是显得凄切可怜,沈若尘也愈加不好受。

    "我…我真那么讨厌吗?"

    "哦不,不!"沈若尘连忙安慰她。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美霞啥都懂。她虽然听不懂上海话,但她明白,一家人的争执吵骂,是因为她,甚至、甚至梅云清和焰焰的离去,也是因为她。她猜出来了,要不她不会刚一走进这间屋,就注意到墙上三人的合影,不会那么敏感地发问。沈若尘真不知该如何来抚慰女儿受到伤害的心灵了,他像结巴似地申明着:"美霞,你很可爱,真的,你来我很高兴,出乎意料的高兴,你别…你千万不要在心头结啥子疙瘩。

    有些事儿,是大人的事,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不用cao心,不用…"

    噢,天哪,帮帮我,快帮帮我。沈若尘第一次察觉,他这个搞编辑工作的人,词汇原来如此地苍白,劝慰起人来原来是如此没有说服力。

    "谢家雨叔叔写信给你了吗?"美霞温柔地问出一句。

    "写、写了…你知道?"

    "晓得的。"

    "他怎么对你说?"

    "他说你在上海生活得很好,说阿妈很可怜,说我…"

    这是谢家雨间接地在责备他了。其实,家雨给他写信这件事本身,他那封信中一些含而不露的话语,不也是在间接地谴责他吗。他歉疚地问:

    "阿妈是咋个死的?"

    "脑壳痛。"

    其实沈若尘知道,但他仍想问:"她没去找医生看过吗?"

    美霞晃着脑壳:"阿妈夜间总是睡不着,老是翻身叹气,睡少了就犯脑壳痛,都把阿妈痛瘦了。痛得恼火时阿妈对我说,就好似脑壳里头爬进了一条小老蛇。"

    沈若尘不由垂下了眼睑,他为韦秋月遭到的折磨痛心。

    "原先我不懂,阿妈为啥会这样。大了一点,我晓得了,阿妈是想你。"

    沈若尘浑身一震。美霞一对水汪汪泪糊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背脊上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又窘迫又狼狈。勉强露出一丝苦笑,他低沉地问:

    "阿妈她…她不嫁人?"

    "有人劝过她的,农场里、月亮坝寨上,都有人劝。我都晓得,有个死了婆娘的湖南人,死死盯住她。阿妈不从,她淌着泪对我说,怕我跟着她再嫁受气。可我看得出,阿妈还在苦苦地想你。"

    美霞抹去眼角的泪,俯下身去,扯开随身带的那只旧的人造革马桶包,从里头取出用牛皮纸袋装的一包东西,一只油光泛亮精致灵巧的篾编槟榔盒,一塑料袋鸡菌,一本薄薄的书,全都堆在一只方凳上。

    "这都是阿妈叮嘱我,非要带的。"美霞指指这堆东西道,"她说,路远得像在天边,重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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