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_48~57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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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57 (第3/5页)

书橱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洋松烤板质地,做工也粗糙。倒是横七竖八插满了中西各式版本的书。他喜欢周家的这几个书橱。质朴。实在。也非常欣赏自己的这几位老同学,欣赏他们善于把种种精深的冷静和理智隐含在浅表的浮躁和趋俗之中。欣赏他们有时由沉默寡言表现出来的精力过剩,能给你一种更可靠的安全感。更欣赏他们只要开口,就能一针见血的锐利。欣赏他们的苍白。欣赏他们那一头名士般的长发和此时此刻一身中式布裤褂打扮。

    “帮忙么…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侬也晓得…阿拉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点自己的生意…”这是张大然的声音。

    “侬不就是那爿家具店嘛。关掉。”

    “关掉?侬讲得简单!侬晓得这爿店每年要给我多少进账?”依然是大然。声音显然已提高了两三度。

    “多少进账?五十万?够(口伐)?我‘夯旁嘟’(全部)补给侬。”

    “补给他五十万?赚煞伊!”一直还没开过口的陈实冷不丁斜了大然一眼。他显然认为大然“五十万”这个价,开高了。有点“趁人之危”

    但谭宗三不在乎。此时他着急的只是赶快接管谭家。赶快摆脱经易门。他还明确表示,此“政策”同样适用于其他各位。只要发生了损失的,报个数来,统赔。统赔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再心挂两头。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效力于谭家。

    几个人中最年轻的鲰荛在椅子上稍有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迟疑地问道:“为啥要撇开那个大名鼎鼎的总管绎易门先生?听说这位老兄相当能干。对你们谭家相当忠诚,为啥还要用我们去取代他?”

    “不要跟我谈这位经易门。”谭宗三语气立即变得生硬。“我已经停了他的生意了。”

    “停他的生意?为啥?古有明训,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鲰荛觉得更不可思议了。

    “为啥为啥。侬哪能那么多为啥?请侬来是为我做事,不是为经易门做事。问那么多为啥做啥?”谭宗三已经显得很不耐烦了。这一向,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熟人都想方设法到他面前来打听(逼问)为啥一定要撤换经易门。不少人甚至忿忿不平。由于他总在回避,对这种追问总表现得极为不耐烦,态度一反往常,使局外人都觉得他在“蓄意隐瞒”什么。于是种种猜疑蜂起。甚至有人编出这样的荒唐话,说经易门是谭宗三父亲的“私生子”谭宗三怕这位私生的兄弟有朝一日坐大,跟他争夺遗产,才不顾一切地要把他及早赶出谭门,以“防患于未然”等等等等。使谭宗三烦不胜烦。

    但,鲰荛还想追问。存伯马上站起来,拉住他,轻轻对他说了句什么,鲰荛才不作声了。周存伯对鲰荛说的那句话,是从柏格森那本著名的《Timeandfreewell》里引出来的。那句话是:“不要多问。还是静观万象去吧。”

    几分钟后,这几位终于答应进入谭家,帮谭宗三接管谭氏产业。只有陈实吞吞吐吐地又问了一句:“宗三,侬在盛桥不是还有几位好朋友吗?那几位,都是名字后头带‘长’,屁股后头挂枪,用钞票不必算账、放个屁都有人捧场的…最起码身躯完整都有左臂右膀…比我伲这几个要啥没啥的‘残疾人’有噱头得多…”

    “好了好了,不要搞了!那是两回事。”张大然忙向陈实递去一个很严厉的眼色,并推了他一把,并斩钉截铁地喊道:“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成交。”大然早有志于进入谭家这块天地施展自己。既然赔偿问题已得到超值解决,当然不愿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而这四人中,有此“野心”的另一人,便是周存伯。这位存伯兄和他们几位还不太一样。他更坎坷,他从出生生的那一天起,就独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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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臂人。

    (我在出娘胎时就不老实,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皱皱巴巴的小手和一条皱皱巴巴的小胳膊。大概是想先摸摸外头这世界的底牌,再作其它打算。但没想到这一“摸”差一点没要了我亲娘和我自己这两条命。由于这只小手和小胳膊的作梗,连着折腾两天两夜,我亲娘也没能把我身体的其他部分挣出体外。到最后我亲娘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接生婆实在没办法,干脆拿起一把生了锈的大剪刀,咯嚓咯嚓,把我那条孤零零耷拉在外头、已经变得冰冷青紫了的小细胳膊剪断了。这才顺出我来。看我像一团血淋淋的小rou鼠,完全死过去;这才用一块破布包一包,随手往墙跟前一扔。这一扔一墩不要紧,却把我憋在心里几百年的一口气墩了出来,我这才哇地一声拼命嘶喊。后虽经接生婆慌不迭抬起,但无论如何,胳膊是永远地只剩下这一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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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知道黄克莹又要去会谭宗三。我侧着身,站在楼梯口,像一条斜贴在门框上的阴影那样,悄悄打量着她。暮春季节。上海马路上穿裙子的女人还不多。而黄克莹每逢要去会谭宗三,必定要换上那条深色曳地长裙。(这的确让我不免要想起五代著名词家牛峤的两句词:“吴王宫里色偏深,一簇纤条万篓金”)换上一双白回力球鞋。一件宽宽大大的灰色开司米套衫。她会提前几分钟在淮海路茂名路路口的国泰电影院门口等着他。他们常常要到离这儿不远的“红房子”或“小天鹅”去吃点心。一面吃,一面听新新公司“XHHC”玻璃电台播出的滑稽戏。谭宗三喜欢听滑稽戏,更喜欢看滑稽戏。不太喜欢看滑稽戏的她,陪他一起笑。他笑起来前俯后仰。她微红脸,总还要抿着一点嘴。她喜欢看他因为她的早到而猛然间流露出来的那副惊喜样。这种惊喜,她知道不是装的。是压抑不住的。他的这种“惊喜”就像一种电击,常使她的心卜卜乱跳。而且教她感动。她感动的是,他居然能为她如此“惊喜”她常常怀念这种“乱跳”期盼这种“乱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她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乱跳”她还喜欢闻他从衬衫领口里悠悠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有时这股气息叫她头晕。她会强忍不住地想靠过去,接近他一点,再接近他一点,以至完全消解了自己,求得彻底的融入。当然她会及时清醒,把握适度;并为自己一时的迷乱而表现某种羞涩。她知道他很喜欢看她“羞涩”这时的他会表现得特别的大度,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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