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_第六章沉默在尖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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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沉默在尖叫 (第4/5页)

间断掉了。”

    李阳四岁才从外婆身边返回与父母生活,一直到成年,都无法喊出“爸”、“妈”传统家庭中的父母工作忙,对孩子严厉,他说小时候听得最多的词是“笨蛋”“猪”他童年口吃,懦弱到连电话响都不敢接,少年时期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仪器出了故障烫伤皮肤,他忍着痛不敢叫出声来,一直到被人发现,脸上存疤至今,说:“自卑的一个极端就是自负,对吧?中国也是这样,中国是一个自卑情结很重的国家。所以自卑的极端是自负。”

    长大成人时他想强制性地接触这个自卑,以“疯狂英语”的方式勒令自己当众放声朗读,在后期,发展到让学生向老师下跪,鼓动女生剃发明志,率领数万名学生高喊“学好英语,占领世界”、“学好英语,打倒美帝国主义”

    我说这已经不只是学习方法“你提供的是很强硬的价值观。”

    他说:“强硬是我以前最痛恨的,所以才会往强硬方面走,因为我受够了懦弱。”Kim说,在每次机场登机的时候,李阳一定要等到机场广播叫他名字,直到最后一遍才登机,这样“飞机上的人会知道他的存在”

    我问过安华:“你丈夫自己是施暴者的时候,你觉得他是什么感觉?”以为她会说,是宣泄的满足。

    结果她说:“他总是有点绝望的感觉。”

    小豆说:“有一次看电视突然就问,你爱我吗?我说什么叫爱啊?我不懂,我不知道,他就对你‘啪’一巴掌,你说,爱我不爱?我不知道什么叫爱。”

    有时候,打完之后,他们也会摸摸这儿,看看那儿,问“疼吗”就是这一点后悔之色,让女人能够几十年吮吸着一点期望活下来。但是下一次更狠。

    安华说:“我就知道他也挺可怜的。”

    “你觉得他自己想摆脱吗?”

    “当然想摆脱,因为他说过,我也不希望这个事发生。他说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我干嘛非伤害别人啊。”她说“所以我自己矛盾得不行,想离开他又离不开他。”

    我问过Kim:“李阳的生活中,他跟谁亲近?”

    Kim怔了一下,说:“最亲近的吗?不认识的人。他站在台上,他的学生特别爱他,两个小时后他可以走,是安全的,没时间犯错误。”

    李阳说每天早晨,起床后的半个小时“非常恐怖,非常害怕。觉得工作没有意义,活着没有意义”他给Kim发过短信“我揪你头发的时候,看到有很多白发,就跟我的白发一样。”他说内心深处知道妻子的很多看法是对的:“我是尊敬她的,所以每次她指责我,我才真的恐惧,恐惧积累了,就会以暴力的方式爆发。”

    打过妻子后,他没有回去安慰,却主动去看望了父母,第一次带了礼品,表示关心。我问:“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心理补偿吗?”

    他想了一下,说:“…是吧,是。”

    “那你认为你现在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吗?”

    他眼睛又再眯缝起来,避开直视,忽然有点口吃起来:“我肯定需要帮助。此时此刻我需要婚姻方面的帮助,如…如…如何有效地去解决抑郁症的帮助。”

    我们采访前,Kim刚把三岁的小女儿哄睡着,这个孩子在父亲殴打母亲时,挣扎着往外拉父亲的手,被甩开,之后一直做噩梦,哭着说:“mama对不起,下次我用筷子、用剪子(拦住)呢。”Kim头摇得说不下去,想把哭声抿住,脖子上的筋脉全部凸起。她搂着女儿,对她说:“可以狠爸爸错误的行为,不要恨爸爸这个人。”

    在女监的那期节目里,零下二十度,坐在冰雪满地的院子里,父亲死去,母亲在狱中,安华的女儿小梅说:“一个人他的心再硬,也有自己心底的一角温柔。”

    “你觉得你爸爸有吗?”

    她想了很久,一字一顿地说:“有,只是还没有被他自己发现而已。”

    我看到院里厨房的水泥墙上用红色粉笔写着几个字“让爱天天住我家”是她写的,这是前一年春节联欢晚会时一家人唱的歌。十四岁的小梅喜欢这歌,她轻唱:“让爱天天住我家,让爱天天住你家,拥有…拥有…拥…”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砸在裤子上。

    这些孩子会长大,他们会有自己的家庭——那会是什么样子?

    小梅的jiejie十六岁,她说:“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他们只有暴力。”

    他的哥哥从探视室离开就又走了,meimei在身后喊“哥,哥”

    他头也不回就走了,不知道跟什么人在一起,睡在哪里,吃什么。那晚,他和母亲一起用绳子把父亲捆起来的,刀砍下去的时候他在现场。

    他将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

    我们紧接着去做下一期,流狼少年犯罪调查。

    没有完,完不了。

    我和编导小仲去了登封。十几个少年组成的盗窃团伙,领头的十五岁,最小的十岁,都辍学,是王朔小说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青瓜蛋子”

    他们打架,有时是仇,有时是为了挣钱,有时只是娱乐。除了刀,他们还用铁链,用自制的布满钢针的狼牙棒——因为那样伤人的时候血流出来的“效果”更好。

    我问打架最恨的那个:“你不怕死?”

    “不怕。”他头一昂。

    他不是不怕,他连生死的概念都没有,所以也不会有悲悯之心。

    我找到了他的父亲。离异多年的他,早有了新家,从没想过儿子在哪儿。他是个司机,开辆面包车,车厢里污秽不堪,挡风玻璃上溅满了鸟屎,座位边上满是滚倒的翠绿啤酒瓶和空烟盒,收音机的地方是一个洞,底下是一个烟灰托,里面的黑灰已经长时间没倒了,载满了不带过滤嘴的皱巴巴的黄烟头。

    他一边接受采访一边对着瓶口喝啤酒,笑起来一口黑黄的牙:“等他回来,我捆起来打一顿就好了。”

    他们去找那个十岁的男孩。到了村里,推开那扇门,我对带路的村支书说:“走错了吧?这地方荒了很久了。”寒冬腊月的,院子里都是碎瓦和杂草,房子里的梁塌了半边,除了一个已经被劈开一般的衣柜,一件家具都没有。

    “应该就是这儿啊。”他也疑惑不定。

    我们转身往出走的时候,从门扇背后坐起一个人:“谁呀?”

    小男孩就睡在门背后,靠门板和墙夹出一个角来避寒,脚边是一只破铁锅,下面垫着石头,锅底下是烧剩下的草,连木头都没有,他劈不动。

    他父亲已经去世两年。

    “怎么不读书呢?”

    村长说:“学校怎么管他呀?咱农村又没有孤儿院。”

    民政一个月给三十块,他笑了一下“买方便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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