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李碧华)_第八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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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下 (第2/4页)

吞吐吐:“段小楼第一次开脸时,就舍不得把头发剃光,留着马子盖,瞻前顾后,态度不好。”

    首领怒斥:

    “呸,揭大事儿!”

    小楼望望蝶衣,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的。也就继续找些话儿说了:“程蝶衣一贯自由散漫,当红的时候,天天都睡大觉,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们又指着蝶衣:“你揭他疮疤去!”

    蝶衣也望望小楼,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的。也开口了:“他赌钱,斗蛐蛐儿,玩物丧志,演戏也不专心,还去逛窑子!”

    一记铜头皮带劈头劈脑打下去。欲避不避。二人都带伤。

    “这么交代法?你俩要不划清界线,我怕过不了今儿这门!说!”

    小楼只能再深刻一点了:

    “他唱戏的水牌,名儿要比人大,排在所有人的前边,仗着小玩意,总是挑班,挑肥拣瘦!孤傲离群,是个戏疯魔,不管台下人什么身分,什么阶级,都给他们唱!”

    说得颇中他们意了:

    “他当过汉jianian没有?慰劳过国民党没有?”

    “”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给日本人唱堂会,当过汉jianian,他给国民党伤兵唱戏,给反动派头子唱戏,给资本家唱给地主老财唱给太太小姐唱,还给大戏霸袁世卿唱!”

    一个红卫兵把那把反革命罪证的宝剑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扬:

    “这剑是他送你吗?是怎么来头?”

    “是——是他给大戏霸杀千刀袁四爷当当相公得来的!”

    “小楼!”

    一下悚然的尖喊,来自垂手侧立一旁接受教育的黑帮家属其中一个,是菊仙。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把蝶衣终生不愿再看一眼的疮疤,猛力一揭,血污狼籍。

    “啊哈!”那小将冷笑:“虞姬的破剑,原来那么臭!”

    他把它一扔,眼看要被烈焰吞噬了。

    意外地,蝶衣如一只企图冲出阴阳界的鬼,奋不顾身,闯进火堆,把剑夺回来,用手掐熄烟火。他死命抱着残穗焦黄的宝剑不放,如那个夜晚。只有它,真正属于自己,一切都是骗局!他目光如蛇蝎,慌乱如丧家之犬,他石破天惊地狂喊:

    “我揭发!”

    他诉冤了:

    “段小楼!你枉披一张人皮!你无耻!大伙听了,他的姘头,是一个臭婊子,贪图他台上风光,广派茶叶,邀人捧场,把他搅得无心唱戏,马虎了事。就是那破鞋,向他勾肩搭背,放狐狸sao,迷得他晕头转向”蝶衣越说,越是斗志昂扬。他忘记了这是什么时空,什么因由,总之,这桩旧事,他要斗!他要让世上的人都知道:“那破鞋,她不是真心的!”

    两个红卫兵马上把菊仙架来,三人面面相觑。

    蝶衣难以遏止:

    “千人踩万人踏的脏yin妇!绝子绝孙的臭婊子她不是真心的!”

    “她是真心的!”小楼以他霸王的气概维护着:“求求你们放了菊仙,只要肯放过我爱人,我愿意受罪!”

    蝶衣听得他道“我爱人”如遭雷击。

    他还是要她,他还是要她,他还是要她。

    蝶衣心中的火,比眼前的火更是炽烈了。他的瘦脸变黑,眼睛吐着仇恨的血,头皮发麻。他就像身陷绝境的困兽,再也没有指望,牙齿磨得嘎吱地响,他被彻底的得罪和遗弃了!

    “瞧!他真肯为一只破鞋,连命都不要呢!他还以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楚霸王!贪图威势,脱离群众,横行霸道,又是失败主义,资产阶级的遗毒”

    小楼震惊了:

    “什么话?虞姬这个人才是资产阶级臭小姐,国难当前,不去冲锋陷阵,以身殉国,反而唱出靡靡之音,还有跳舞!”

    红卫兵见戏唱得热闹,叫好。

    蝶衣开始神志不清:“虞姬不是我!霸王心中的虞姬不是我!你这样的贪图逸乐,反党反社会主义,歪曲农民革命英雄起义形象他温情主义,投降主义,反革命反工农兵。他是黑五类,是新中国的大毒草!他有一次还假惺惺嬉皮笑脸问:共产是啥玩意?是不是‘共妻’”啊当年一句玩笑。

    蝶衣如此卖力,不单小楼,连革命小将也愕然了,他真是积极划清界线呢,一丝温情都渗不进他铁石心肠中了。他英勇,凶悍,他把一切旧帐重翻,要把小楼碎尸万段而后已。

    小楼瞪着双目,他完全不认识蝶衣,和蝶衣口中的那个人。他们自很小很小就在一块了,为什么这般陌生?——

    蝶衣一生都没将过这么多的话!

    大伙恐怖地望着他。

    他意尤未尽,豁上了。指着菊仙:

    “还有这脏货,目中无人,心里没党,恶意攻击毛泽东思想,组织动员她,一点也不觉悟,死不悔改!”

    蝶衣激动得颤抖,莫名的兴奋,眼睛爬满血丝,就像有十多只红蜘蛛在里头张牙舞爪,又逃不出来:

    “我们要把这对jianian夫yin妇连根拔起,好好揪斗!斗他!狠狠斗他!斗死他”

    蓦地,他住嘴了。

    在烈火和灰烟中,他看到小楼一张脸,画上他也看不明白的复杂的表情。但隔得那么远,楚河汉界,咫尺天涯。

    一不小心,一切都完了。

    蝶衣蓦地住嘴,不断喘气,灵魂沸腾,再也说不上什么。即便自他天灵盖钻一个洞,灌满铁浆,也没这样的guntang痛楚过。

    狠狠斗他?斗死他?

    不!

    不不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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