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李碧华)_第八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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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下 (第3/4页)

 二人隔火对峙,太迟了,一切斗迟了。

    言犹在耳,有力难拔。

    蝶衣惊魂未定。菊仙冷峻的声音响起来。她昂首:

    “我虽是婊子出身,你们莫要瞧不起,我可是跟定一个男人了。在旧社会里,也没听说过硬要妻子清算丈夫的,小楼,对,我死不悔改,下世投胎一定再嫁你!”

    红卫兵见这坏分子特别顽强,便用口号来压她:

    “打倒气焰高张的阶级敌人!”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剃阴阳头!”

    菊仙被揪住,一人拎刀,头发被强行推去一半,带血。她承受一切。

    首领骂:

    “妈的,那么顽劣,明天游街之后,得下放劳动改造!”

    眼瞅着菊仙被逮走,小楼尽组合一分力气,企图力挽狂澜:

    “不!有什么罪,犯了什么法,我都认了!我跟她划清界线,我坚决离婚!”

    菊仙陡地回头。大吃一惊。

    小楼凄厉地喊:

    “我不爱这婊子!我离婚!”

    菊仙的目光一下子僵冷了,直直地瞪着小楼,形如陌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蝶衣听得小楼愿意离婚,狂喜狂悲。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不不,他错了,爱是没得解释的,恨有千般因由。伟大的革命家完全不懂

    蝶衣尖叫:

    “别放过她!斗死这臭婊子!斗她!”

    他没机会讲下去。

    人群中冒出一个黑影儿。

    “程蝶衣,你就省着点吧。还瞧不起婊子呢!你们戏子,跟婊子根本是同一路货色。红卫兵革命小将们听着啦,这臭唱戏的,当年呀,啧啧,不但出卖过身体,专门讨好恶势力爷们,扯着龙尾巴往上爬,还一天到晚在屋子里抽大烟,思春,yin贱呢,我最清楚了。他对我呼三喝四,端架子,谁不知道他的底?从里往外臭”

    蝶衣费劲扭转脖子,看不清楚,但他认得他的声音:

    “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屁眼儿?仗着自己红,抖起来了,一味欺压新人,摆角儿的派头,一辈子想骑住我脖子上拉屎撒尿的使唤,不让我出头。我在戏园子里,平时遭他差遣,没事总躲着他。我就是瞧不起这种人!简直是文艺界的败类,我们要好好的斗他!”

    小四!

    这是他当年身边的小四呀!

    他为了稳定自己的立场,趁势表现,保护自己,斗得声泪俱下,苦大仇深。

    大伙鼓掌,取笑,辱骂,拳打脚踢。口涎黄痰吐得一身一脸。

    火舌咝咝地伴奏。

    蝶衣从未试过这样的绝望。

    他是一只被火舌撩拨的蛐蛐,不管是斗人抑被斗,团团乱转,到了最后,他就葬身火海了。蓦然回首,所有的,变成一撮灰。

    他十分的疲累,拼尽仅余力气,毫无目标地狂号:

    “你们骗我!你们全都骗我!骗我!”

    他一生都没如意过。

    他被骗了!

    “文化大革命万岁!”口号掩盖了他的呼啸。

    小四把他怀中的剑夺过,恭恭敬敬地交给红卫兵:

    “小将们,这破剑,就是反革命分子的铁证!”

    首领振臂呐喊:

    “对!我们得好好保管它,让牛鬼蛇神扛着,从这个场赶到那个场,来回的赶,天天表演,教育群众,反革命分子的兔崽子没有好下场”

    场面兴奋而混乱,凄厉得人如兽。

    “文化大革命万岁!”

    “文化大革命万岁!”

    沸腾怒涌的声狼中,每个人都寻不着自己的声音。

    蝶衣和小楼又被带回“牛棚”去。

    各人单独囚在斗室中。

    未清理的大小便发出恶臭。但谁都嗅不着。他们的生命也将这样的腐烂下去,混作一滩。“天天表演”?到处是轰轰响的锣声,如一根弦,紧张到极点,快要断了。有个地方躲一躲就好了。

    破碗盛着一点脏水。

    蝶衣经历这剧烈的震荡绝望忧伤,不能成寐,鬓角头发,一夜变白。

    而四周,却是不同的黑。灰黑,炭黑,浓黑,墨黑。他没有前景。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他取过那破碗往墙上一砸,露了尖削的边儿,就势往脖子上狠狠一割——

    谁知那破碗的边儿,不听使唤,朝脖子割上一道,两道,三道,都割不深。且蝶衣人瘦了,脖子上是一层皱皱的批,没什么着力处。

    情况就像一把钝刀在韧rou上来回拖拉,不到底。

    蝶衣很奋勇地用力,全神贯注地划着,脖子上的伤痕处处,血渗下来,又不痛,又不痒,只是很滑稽。为什么还死不了?

    他记起那只蝙蝠,它脖子间的一道伤口,因小刀锋利,一下便致命了。血狂滴至锅中汤内,嫣红化开血尽四爷舀给他一碗汤喝,这汤补血都因为小楼。

    不想追认前尘往事,再往上追溯,他就越发狠劲——

    突然,门外一声叱喝:

    “干什么?”

    人声聚拢:

    “抹脖子啦!寻死啦!”

    涌来五个值夜的红卫兵,眼里闪着初生之犊的兴奋的光芒。他们制造了死亡,他们也可以暂止死亡。

    一人过来夺去破碗。

    一人取来一把破报纸,又捣上伤口去。

    “那么容易寻死觅活?啊?戏不演啦?”

    “你妄想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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