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省暗杀考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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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3/4页)

了。

    伊斯儿从未这么近地看见这轿。五年前在兰州金城关,这顶轿是在兵马喧嚣中模糊闪过的,那时尘沙中只见轿子的绿顶晃动。近啦,伊斯儿暗暗念道,慈悯的主啊。他恭敬地肃立在人群里,不抬头,只用眼角瞥向亭子。

    喊叫水的马夫飘动鲜艳绸袍,举一杯酒,大笑着下了台阶。

    “哈哈哈哈——”

    伊斯儿听那笑声里有一丝嘶哑。他头骨悚然,恐怖片刻涌满胸腔。喊叫水马夫纵情笑着,大步笔直,朝轿子走去。高举的双手里,一杯酒激烈地溅着。伊斯儿见马夫已经距轿子五步之遥。此刻,马夫的脸膛突然颜色一变,如同红彩。

    伊斯儿突然忆起那一日金城关的老满拉:直至后来劫狱、被斩首,老满拉的脸色一直苍白如骨。一个脸白,一个脸红——伊斯儿心中动着,眼睁睁见那轿尾高翘,轿身斜倾,坐轿的仇人就要下轿了。

    喊叫水的马夫突然一抖手,酒杯飞上空中,手中现出一柄斧头。马夫一跃而起,绸衫呼呼鼓风扬成一片霞。说时迟,那时快,喊叫水马夫饿鹰扑食一般,一斧子剁在刚钻出轿门的人头上。伊斯儿仔细看着,觉得自家心静如石。白花花的脑浆进射而出,迎着散成水雾的酒,在烈日中闪烁。马夫脚掌落地时,第二斧已经剁在那人脖颈上,半个头一下子歪着疲软。伊斯儿感动地念着,主啊,我的养主。他注视着马夫闪电般抡动斧头,如雨的砍伐带着噗噗的溅血声,密如鼓点。那个坐轿人先失了臂,又失肩,被疯狂的斧刃卸成两片。喊叫水马夫俨然一尊红脸天尊,淋漓快畅地把斧子舞成一团混沌。有一斧震落了那颗挂着的碎头,马夫扑抢在地,半爬半跑地剁那烂头。顷刻时那头被剁进泥土,又被连同泥地剁烂,变成血泥不分的一滩。喊叫水马夫突然间失了对手,跪在血泊里,撑着斧大喘粗气。

    亭上亭下惊呆的人醒来了,尖叫一声炸开堆,四散逃命。骑勇步勇没有兵器,先逃了一回,践踏中又扑了过来,把喊叫水的马夫围住了。此时兵勇队冲进,刀枪齐下。身影狂乱中,伊斯儿看不见马夫殉道的场面。伊斯儿把身躯在乱人堆中挤着,默默念起了送终的讨白经文。念时伊斯儿也把念举向师傅和竹笔老满拉,他视野中显出了同治十年金积大战的刀光血影。他感动得忍受不住,但他觉察出自家心并不跳,脸色并不变。他颂主,一遍遍感赞万能独能的主,那时他不知道——马夫剁烂的那颗头不是左屠夫的。

    事情的泄露,也许是抱磨杆的瘦妇人。官兵围住汉城商栈时,那瘦妇人倒锁店门,在里面放了火。那些香药、硇砂、阿魏一堆堆冒出火苗,奇香异臭呛得半个汉城心肺疼。官兵挑开火,往里摸。药物点燃了以后,火焰有红的,更有绿的。兵丁们换了挠钩,一根根勾开冒着绿火苗的梁木,瘦女人窜跑在火里,映得红红绿绿一个鬼。伊斯儿搭救晚了一步,他远远立着,挤着赶热闹的杂民。

    伊斯儿一言不发,隔街看火,看那诡秘的绿火焰。

    瘦女人映在通明透亮的火光中,浑身一阵染红,一阵变绿。官兵们发一声吼,勾开一根火苗木头。伊斯儿眼睁睁见那瘦女人疯了,她恐怖万状,披头散发。长挠钩搭上她肩膀,伊斯儿远远望见,她肩头给挠钩撕开一块又一块。瘦女人开始尖嚎,厉厉的锐声盖住了人声鼎沸。“呀呀——嗷嗷——”鬼嚎般的尖叫袭着伊斯儿,女人给扯到了火狱门前。伊斯儿心中沉沉的,如铅水,如铁石。伊斯儿抱住臂,冷冷地凝视着,开始为瘦女人念讨白。

    红绿火苗咬住了瘦妇人,两三根钩子也撕扯着她。伊斯儿知她疯了,伊斯儿听见她嚎叫着唤起真主来。“胡大(胡大:波斯语,真主)圣人哟!主哇!”瘦妇人死死抱住一根火柱,像抱着她的磨棍。

    喊叫水马夫的瘦妇人烧死在柱子上。事情过后,伊斯儿走近了看:焦黑的人架子死死攀在立柱上,如粘上的黑漆疙瘩。

    严查在整个西省城乡展开了。

    瘦妇人高声唤主,泄露了喊叫水马夫与她同是回民。官家警觉了。肃州大营里传出告示,贴遍了远近城池。凡回民聚地,关哨如林,处处的牢监爆满。伊斯儿听说左屠夫亲笔撰成一道奏章,要清家朝廷全国严查。肃州城秋八月结了冰,西省最冷的一个冬季来到了。

    次年春,左屠夫剿新疆南路得胜,把大营迁了哈密力(哈密力:哈密)。肃州突然冷清,不知被谁抛弃了一般,一日日萧条起来。

    伊斯儿没有尾追着走哈密力。

    伊斯儿搬出了汉城,先在北沙窝住了一阵。肃州回城尤其夷厂街的回民,几乎都拷问着灭净了,伊斯儿觉得心力瘁竭,没有劲头追着走哈密力。当冥冥中的养主,把事情放到伊斯儿双肩上的时候,伊斯儿年岁不满三十,却衰弱得像个老汉。头发失了八成,手脸皱纹密密。步子轻得若有若无,满口牙齿松动。

    伊斯儿整整等了一年,才敢走到左湖寻觅。

    他在左湖颓败的坍堤废亭上,走走停停,想找上喊叫水马夫的骨殖。

    找不见不算完,过上两日又找。那亭子台阶坍了。位置还清晰。迈开五步,就是马夫走向主道的地点。伊斯儿拖个老汉碎步,喘喘吁吁,不知找了多少日月。

    连血迹也没有。黄土净净的,无一点红。

    伊斯儿还是找,独自一人,沿着两眼中一次次破败的景色,年终岁末,他朦胧听说左屠夫成了大业,班师回来了,他没去查访。好像有一日,眸子中映着长长的旗仗,巨大的绿呢大轿晃闪,他没有留意。州城传开了花故事,说左大人那一日吓着了,落下个小便失禁的病,衙门后园日日晒尿褥子,伊斯儿也不细追问。伊斯儿心如死灰,脸上毫无神采,蹒跚卑琐,完全看不出是个回民了。

    伊斯儿心里,有一般道不尽的悲哀,久久缭绕不去。伊斯儿想弄清楚这是什么,但不能。那清冷的悲气日日萦回,夜夜沉淀,护着他的心结了一层厚壳,伊斯儿觉得自家在变,从内里向表外,整个自己在静静蜕变。

    子夜清时,大漠中伏动着塞上寒气,如泣如诉。伊斯儿凝视着黑夜空中,有一颗星如同香火。即克勒在静寂中无声地念开了,流畅中触撞出一些快意。竹笔老满拉剩下一具无头的埋贴,喊叫水马夫失去了踪迹。伊斯儿两颊上挂着泪水,眼神散失,意念中没有实在。他悄悄地近了,走近了一派空明。他不再动情。在凝视中,他冷冷地看见了一卷打开的白图,无声音,只移动,老屠夫吟成了一句“天教余事作诗人”轿子候着他吟,不动。功干的位份终于沉定,落在心叶的灵感处,伊斯儿守住了。老屠夫打发师爷上轿,自个忙着改诗,马夫砍错了人。白图徐徐打开,慢慢合拢。伊斯儿凝视着,没有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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