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笔_某《小仓大手笔记》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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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小仓大手笔记》传 (第8/8页)

礼;可是,当他穿军服去小仓车站迎接客人时,若火车尚未抵达,他就会请人搬把椅子坐在月台上,态度冷漠得简直可称为高傲,而且绝不随便答礼。老师还是个很守时的人,开会如果有人迟到,就算对方再有权势也不会让他入室。对男女关系更是谨慎避嫌,因为他自己是单身,所以女佣总是两名同时在场。如果遇到只有一名女佣的情况,他就会让女佣晚上去邻居家过夜。有家料理店叫三树亭,先生很欣赏店主的女儿,因此常去捧场。但他从来不会只叫她一个人陪酒,总是连她meimei一起唤来。当时的师团长井上先生也是单身,但此人完全是凭本能行动,和老师正好相反。老师勤勉向学,据说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当时他忙着撰写《即兴诗人》的译稿,对各藩的古文书都热心翻查。追根究底,当初我能有机会亲近老师,就是因为帮忙整理了柳河藩的历史记录。后来,老师还跟随小仓藩士族的心理学家藤田弘策学习心理学。此人的孙子应该还在小仓的渔町。先生会对心理学产生兴趣,可能是因为受到同乡西周①的影响…”

    麻生的叙述由此处娓娓深入,滔滔不绝地聊着鸥外的生活。

    耕作提起东禅寺鱼板上刻的那几个令他纳闷的人名。

    “哦,那个啊…”老人不当一回事地说“二阶堂是《门司新报》的主笔,柴田是医生,安广是卖药材的,上川是小仓法院的法官,户上是市立医院的院长。”

    听到这里,耕作赫然想起——《独身》中描写的“医院院长户田”和“法院的富山”八成就是以这些人为原型的。

    耕作一边根据麻生的叙述写草稿,一边极力搜寻东禅寺成员的下落。只要弄清楚身份,这项工作并不难。他查明柴田董之的长女嫁给了市内的某医生为妻后,马上去见此人,并顺藤摸瓜地打听到了其他人的下落。最惊喜的是户上驹之助,他是唯一现仍居福冈的当事人,这令耕作喜出望外。

    安广老画家也从东京归来;亲戚曾在鸥外家做过女佣、现居行桥附近的某人也寄来了信——这都是因为耕作的事迹上了报纸。

    曾在偕行社听鸥外②讲克劳塞维茨③《战争论》的老军人;常借场地给鸥外宴客的“梅屋”旅馆老板;藤田弘策的儿子,等等。和小仓时代的鸥外有关的人一一被找了出来。

    ①哲学家,曾留学荷兰,致力于推进西方哲学与启蒙思想。

    ②一个以促进陆军军官亲睦为主,同时兼顾学术研究的社团。

    ③普鲁士军事理论家。

    耕作这种卖力的态度,在山田照子回绝婚事之后更加明显。

    照子对阿藤说:“天哪!伯母,您当真这么想吗?”说完还放声大笑。

    她后来和一名住院的病人恋爱结婚了,这件事使得母子俩更加孤独,仿佛今后只能彼此相依为命了。

    耕作手边的资料越来越多了。

    但随着战况的推进,他的工作也变得日益困难,渐渐无人关注这项调查。在敌机随时有可能将燃烧弹扔到老百姓头上之际,谁还管得了什么鸥外或漱石,人们连明日能否活命都不确定,更别说四处找人访谈了。战争结束前,耕作也只能缠上绑腿,四处躲避空袭。

    11

    战争结束了,情况却更加悲惨。原本耕作的病情就已逐渐恶化,如今粮食短缺更令他的病况雪上加霜。家里只有一老一病,想出门采购都不方便。耕作的麻痹症状变得很严重,已经寸步难行,甚至无法起床。

    耕作就此卧床不起。通货膨胀加剧,母子俩除了房租之外没有其他收入,但是房租的涨幅远远跟不上通货膨胀的速度。

    出租屋一间接一间被卖掉了。白井正道当初恐怕也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帮母子俩渡过难关吧。

    阿藤去黑市买来米和鱼给耕作吃。

    “怎么样,小耕,好吃吗?这可是长滨的活鱼哦。”

    那是从附近渔村买来的鱼。耕作俯卧着,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抓食米饭和鱼rou。这时,他已经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江南常来探望他。贴心的江南,每次来访都会带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鸡蛋或牛rou之类的补品。

    “你要赶快好起来,把那个完成。”

    每次江南弓身凑近他这么一说,耕作就会用比平时更含糊的语调回答“最近好多了,正打算重新开始”云云。其实,他已经瘦得连脸上的rou都没了。

    战争结束后的数年间,他们的出租屋已尽数卖出,连自己的住处也有一半租给了别人。母子俩蜗居在一间仅有三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历经漫长的岁月及玄海滩永无休止的海风和暴晒,这幢房子的屋檐已开始倾斜腐朽,就连梁柱都变得摇摇晃晃。

    耕作依然卧床不起,病况也许该称为进入停滞期吧,既未好转也没继续恶化。如果勉强使力,他还能趴在卧榻上,拿出自己写的东西看看。那些文稿塞满了一整个包袱,是他一步一脚印,四处查访得来的《小仓日记》。他打算拜托江南代为整理。他依然坚信自己会康复——看来,他似乎沉溺于身体康复后的种种空想。

    昭和二十五年底,耕作突然急速衰弱,阿藤日夜不休地看护他。

    一晚,正好江南来访。本来昏昏沉沉的耕作突然从枕上抬起头,并做出竖耳倾听的姿态。

    “怎么了?”阿藤问。

    他喃喃自语了一番。这时他口齿不清的状况已更加严重,声音也几近沙哑。阿藤又问他:“怎么了?”

    阿藤凑近,听到耕作突然发出清晰得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说:“我听到了铃铛声。”

    “铃铛声?”

    被这么一反问,他用力点点头,然后把脸埋进枕头,仿佛在倾听什么。难道是濒死者在混沌状态下产生了某种幻听?冬夜的户外连脚步声都没有。

    黎明时分,耕作开始陷入昏睡,十个小时后咽了气。那天时而下雪,时而放晴,天气正如鸥外所描述的“冬季晴空的雷阵雨”①。

    阿藤在冷清的头七过后,就被熊本的远亲接去收留了。耕作的遗骨与那包草稿是她最重要的行李。

    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二月,鸥外的《小仓日记》在东京重见天日,这在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件。当时,鸥外的子孙自逃难点带回装满废纸的衣箱,打开一整理,发现了这本日记。田上耕作,在不知道这个事实的情况下死去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首次刊载于《三田文学》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九月

    ①此句出自森鸥外发表于一八九○年的处女作《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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