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及众生相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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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5/5页)

    她再也不去那家食品店了,请格蕾特帮她把东西买回,汉斯则替她每天清早跑面包铺,赶在上班前(他是道路工程局技术员,格蕾特是美容师,愿为莱尼免费服务,但至今莱尼没有答应)给她买来必不可少的两个新鲜小面包。这两个面包对于莱尼来说比别人的什么圣餐都重要。

    当然莱尼的壁挂不全是生物挂图。她在墙上也挂了一些照片,主要是死者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是一九四三年四十一岁时去世的母亲生前照的,照片上是一个面带病容的妇人,头发斑白稀疏,一双大眼睛,一条毛毯在身上裹着,坐在莱茵河畔赫泽尔一个码头附近的长凳上,码头上标着那个地名,背景是修道院的围墙。看得出来,莱尼的母亲冷得发抖,目光呆滞得异乎寻常,在不很精神的脸上,嘴唇却又意外地显得坚实。从她的神情来看,她是不想再活了。那可真为难,要猜她有多大年龄,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一个身患隐疾、未老先衰的三十岁上下的少妇呢,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纤弱的六旬老妪?在这张照片上莱尼的母亲面带笑容,虽不勉强,却有点费劲。

    另一张照是莱尼的父亲的,是他于一九四九年死去(终年四十九岁)前不久,用一架简易照相机拍摄的。他也面带笑容,丝毫不显得勉强,身上穿着一件细心地补过多次的瓦工服,站在一幢已倒塌的房屋前面,左手拿着一根银行家称为“卡爪”的撬杠,右手握着一把行家称为“手锤”的头,在他的前后左右满地都是各种尺寸的钢梁,可能他就是冲着这些钢梁发出的微笑,犹如一个钓鱼的人冲着自己一天的收获发出微笑一样。确实这些钢梁———下面将详细交代———是他一天的收获,当时他替前面已提到过的那位前花圃老板收购废钢“废钢行情看涨”(洛蒂霍伊泽语)。早就料到,从照片上看,莱尼的父亲没有戴帽子,一头浓密的头发只有些微花白。这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显得十分自然,手握工具,很难给他加上某个贴切的阶级属性。他像无产阶级呢,还是像一位绅士呢?像一个正在干自己所不熟悉的活儿的人呢,还是这种显然艰苦的活儿是他熟悉的呢?笔者倾向于认为,两种说法都不错,各有各的道理。洛蒂霍伊泽把这张照片上的他说成是“无产者绅士”这就更加坚定了笔者的看法。莱尼的父亲丝毫没有流露出厌世的情绪。与实际年龄相比,他长得既不老也不年轻,地地道道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年近半百的男子”可以在征婚启事中保证“将使一个年纪最好不超过四十岁的快乐的生活伴侣得到幸福。”

    另外四张照片是四个男青年,都在二十岁上下,三人已死,一人(莱尼之子)还活着。这四个年轻人中有两人在照片上有些与他们的衣着有关的缺陷:拍的虽然是头像,但两人的胸部拍得多了一些,他们穿的是德国国防军制服,以致人们能清楚地看出,制服上带有行家们称为“兀鹫”的那种象征组合———国徽之鹰和N字。这两人中,一个是莱尼的哥哥海因里希格鲁伊滕,一个是她的表哥艾哈德施威格特,他们———像第三个死者一样———都得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牺牲品。海因里希和艾哈德两人都“有点德意志风度”(笔者),他们俩都“有些”(笔者语)像所有能搞到的有文化的德国青年的照片。也许这里引用洛蒂霍伊泽的话更清楚一些,她把他们两个说成是“班贝格骑士”后来证明,这决不是恭维话。实事求是地说,艾哈德是黄头发,海因里希是褐色头发,两人都带有笑容。艾哈德的笑“发自内心,完全是自发的”(笔者),也很可爱,讨人喜欢。海因里希的笑就不完全发自内心,他的嘴角上已流露出一丝虚无主义的神情,这种虚无主义通常被误解为玩世不恭,在拍摄这两张照片的一九三九年,这未免为时过早,甚至可以说是进步的。

    第三张遗照是一个苏联人,波利斯利沃维奇科尔托夫斯基是他的名字。他面无笑容。这张照片是一九四一年在莫斯科时拍的一张护照相片的放大,很像一幅版画。照片上的波利斯神情严肃、脸色苍白,高高的头型轮廓十分显眼,乍一看会叫人产生过早秃顶的错觉,其实那只是波利斯科尔托夫斯基的个人特征。因为他长着一头浓密鬈曲的金发,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戴着一副红军镍镜,这就有可能被误解为版画式的雕琢了。虽然他表情严肃、面容消瘦,前额高得出奇,但人们立即就看得出来,此人在拍这张照片时还是很年轻的。他身穿便服,领口敞开,衣领能翻到外衣上的大翻领衬衫,西服上衣没有穿,想必照片是在天气热时拍的。

    “还在世的是第六张照片上的人,他是莱尼的儿子。虽然他在拍照时与艾哈德、海因里希和波利斯拍照时的年龄相同,但看上去比他们全都年轻,也许这是因为他拍照时照相器材质量优于一九三九年和一九四一年的缘故。无可否认:年轻的莱夫在微笑,在这张摄于一九六五年的照片上他笑得可欢啦,谁也不会反对称他为“快乐的小伙子”他长得像莱尼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波利斯,这个显而易见。他既有“格鲁伊滕家的头发”又有“巴尔克尔家的眼睛”(莱尼母亲的娘家姓巴尔克尔———笔者),因而就更像艾哈德了。他的笑容,他的那双眼睛,使人毫不犹豫地得出结论,他母亲的两种特性他肯定不具备:他既不少言寡语,也不守口如瓶。

    这里还得提到莱尼心爱的一件衣服。这件衣服她不能离开,犹如她不能离开那些照片、人体器官挂图、钢琴和新鲜的小面包一样。她的浴衣,她硬要错误地叫它作晨服。衣服料子是“具有和平时期质量的毛巾布”(洛蒂霍伊泽语),可以从背部和口袋边看出,原先的颜色是紫红的,如今———三十年后!———已经褪色,变成淡淡的覆盖盆子酱色了,不少地方用橙色棉布补过,补得说句实在话还很在行哩。难得莱尼有不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很少把它脱下。据说她还说过,她想“到时候穿着它入土”呢(汉斯和格蕾特赫尔岑语,这一对夫妻是了解莱尼起居情况的知情人)。

    关于莱尼房子目前使用的情况,也许还应当提一笔:两个房间转租给了汉斯和格蕾特赫尔岑;另外两间租给了葡萄牙的平托夫妇,丈夫叫儒瓦金,妻子叫安娜-玛丽雅,三个孩子,他们是:埃特尔维纳、马努埃拉和若泽;还有一间租给了三个土耳其工人,卡亚顿奇、阿里基利奇和梅赫梅特沙欣,他们三个人都不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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