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_第六章那个春天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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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那个春天 (第12/14页)

子的时候,对于读当时在我国书亭里随便实的B-B-舒利金的蓝皮小书的兴趣,超过读儒勒-凡尔纳。这是从那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世界来的声音,因而就是用最奇妙的想象力也不能推测到,过了还不到二十年,作者和我的脚步会以看不见的虚线在大卢宾卡的无声走廊里交叉起来。诚然,我同他本人相遇不是在当时而是再过二十年以后,但四五年春天我有时间仔细观察许多年老的和年轻的流亡分子。

    我同博尔希骑兵大尉和马里尤什金上校一起作过体格检查,他们皱巴巴的暗黄色赤裸身体的惨相永远留在我的眼前,那已经不是活人的rou体而是两具干尸。他们是在快进棺材前被捕的,从几千公里以外把他们押到了莫斯科,这里,在一九四五年,以最郑重其事的方式对他们在一九一九年的反苏维埃政权活动进行了侦查!

    侦查和审判方面的不合理现象成堆,我们对这些已经看得很习惯了,以至不再去区别它们的等级。这个骑兵大尉和这个上校是沙俄军队的基干军人。当电报传来消息说在彼得格勒皇帝已被推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年纪都已四十开外,他们在效忠沙皇的誓言下在军队里已经服务了二十年,现在硬着头皮(也许在心里暗暗说:“滚蛋吧!垮台吧!”)又向临时政府宣了誓。此外没有旁人要求他们向别的什么方面宣誓效忠,因为军队都瓦解了。他们不喜欢当时那种撕肩章、杀军官的秩序,他们自然要同其他军官联合起来为反对这种秩序而战斗,而红军自然也就要和他们打,并把他们赶到海里。但是在法律思想即使有些萌芽的国家里,-一有什么理由去审判他们,何况还是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以后?(这期间他们一直当老百姓,马里尤什金直到被捕也没做过什么事,博尔希诚然是在奥地利的哥萨克辎重队里抓到的,但明明不是在武装部队里,而是在辎重队的老人和妇女中间。)

    然而,在一九四五年在我们的司法中心,他们被控犯有;以颠覆工农苏维埃政权为目的的行为;武装侵入苏维埃领土(就是说,当有人在彼得格勒把俄国宣布为苏维埃的时候,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这个国家);帮助国际资产阶级(他们梦里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在各种反革命政府任职(就是在他们一生从属的那些将军手下任职)。第五十八条的所有这些分条(l、2、4、13)都是属于一九二六年,即国内战争结束后的六七年才通过的刑法典的内容!(法律追溯效力的经典的和丧尽天良的范例)此外法典第二条指明,它只适用于在苏俄领土上拘捕的公民。但是国家安全机关的铁手从欧亚所有国家里把十足的非公民一个个地揪了出来。关于时效我们就更不用说了:关于时效有一条灵活规定,即它不适用于第五十八条(“为什么要算老帐呀?…”),时效只适用于那些消灭本国同胞比整个国内战争所消灭的多出许多倍的自己家里培养的刽子手。

    马里尤什金对过去的事情总算还记得清楚,关于从诺沃罗西斯克撤退的详细情形还能说得出来。但博尔希好似又返回了童年,他天真地嘟嚷着说,他怎样在卢宾卡庆祝了复活节:复活节前整整两星期他只吃半份口粮,把另一半留下来,逐渐用新鲜的倒换发硬的。就这样为了开斋他积蓄了七份口粮,于是复活节他就大吃了三天。

    今天对他们起诉和审判——丝毫不证明以往他们有什么罪行。这仅是苏维埃国家的复仇行为:为了他们在四分之一世纪以前曾反抗过共产主义,尽管从那时以来他们一直度着有家难归的流亡者的坎坷生涯。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亚谢维奇上校不同于这些流亡分子中的束手无策的木乃伊。对于他来说,国内战争结束后反布尔什维主义的斗争显然并没有结束。他通过什么进行斗争,在何处和如何进行——他没有讲给我们听。但是好像在监室他仍有继续战斗的感觉。在我们大多数人脑子里,概念混乱,视线模糊而歪曲,而他对周围事物却显然有清楚明朗的观点,由于具有明确的生活立场——他的身体也经常保持着壮健、弹性、活力。他的年纪已在六十以上,脑袋完全秃了,不剩下一根头发,他熬过了侦查(像我们大家一样正等待着判决),当然从哪里都得不到帮助——却保持着年轻的、甚至红润的皮肤,在全监室中只他一个人做早cao,在水龙头下冲冷水(我们大家则舍不得浪费监狱配给口粮提供的热量)。当板铺间空出一条走道时,他就抓紧时间——在这五六米的地方,用板正的步伐、板正的身姿,来回走步,手交叉在胸前,明亮而年轻的眼光好像透过墙壁望着狱外。

    我们大家都为我们所遭遇的事情感到吃惊,他却觉得周围发生的事情都在意料之内——正因如此,他在监室中是完全孤独的。

    我一年后才理解了他在监狱中的行为:我又回到布蒂尔卡,在七十个监室之中的一间里我遇见了亚谢维奇的一些年轻的同案人,他们都已判了十年和十五年。在一张卷烟纸上印着他们整个集团的判决,不知何故却落在他们手中。名单上的第一名就是亚谢维奇,给他的判决是——枪决。原来他从桌子到门之间来回踱步时,用那没有衰老的眼光透过墙壁所看到的、所预见到的是这个呀!但是,忠于生活道路的毫不后悔的意识给了他以不寻常的力量。

    在流亡分子中间也有我的一个同龄人伊戈尔-特朗科。我同他交上了朋友。两人都是衰弱的、干枯的,灰黄色的皮肤包着骨头(当真我们为什么这样垮了下来?我想是由于精神上的惘然失措)。两个人都是瘦长条儿,在布蒂尔卡放风的院子里,一阵夏风吹来就会摇晃,我们老是在一起迈着老年人的小心步子,谈论我们生活的对比。我与他在同一年生于俄国的南方。当我们两人还在吃奶的时候,命运之神就从他的破旧的袋子中掏出了一根短稻草塞给我,而给了他一根长的。于是他的小圆球儿就滚到了海外,虽然他的“白卫分子”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贫穷的报务员。

    通过他的生活设想一下在国外的我这一代同胞的情况,使我感到强烈的兴趣。尽管家庭收入颇为有限甚至十分拮据,他们仍是在良好的家庭督导下长大的。他们都受到完美的教育,并尽可能地得到了深造的机会。他们是在不知道恐惧和镇压的环境中成长的,虽然在他们还没有壮大以前,各种白党组织的某种权威的压力曾经悬在他们头上。他们长大了,但没有染上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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