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_第一章群岛之舟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一章群岛之舟 (第11/12页)

地方安排我们坐等,为的是少让外面的人看见。但有的时候很难堪地直接把我们放在月台上或者空场上(在古比雪夫就是这样)。这对自由人是一场考验:我们倒是以毫无愧色的眼光坦然自在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可是他们该怎样看我们呢?以仇恨的目光?——良心不允许(因为只有叶尔米洛夫之流才相信人们坐牢是因为“作了案”)。以同情的目光?要是有人把你的姓名记下来呢?也会判上几年的;简单得很。于是我们骄傲的自由公民(“念吧,羡慕吧,我是苏联公民!”)垂下自己有罪的头,竭力根本不看我们,好像这儿是一片空地。老太婆们比别人勇敢:已经没法把她们变坏了,她们连上帝都信呢。她们从不大的长方面包上掰下一块扔给我们。还有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当然不是政治犯)也不害怕。老劳改犯们知道这么一句话:“没进去过的——都要进去,进去过的——不会忘记。”你看,他们扔过来一包纸烟,为的是下回坐牢时也有人扔给他们。老婆婆手没劲,面包不到地方就掉下,而纸烟在空中打个弧旋直接飞进人堆里。押解人员马上哗啦哗啦地拉枪栓——瞄准老太婆,瞄准善良的心,瞄准面包;“喂,老婆子,走开!”

    神圣的、摔成两半的面包在尘埃中静卧,直到我们被驱赶启程。

    一般说来,坐在车站的地上的时刻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刻。记得在鄂木斯克,叫我们坐在两列长长的货车之间的轨枕上。这个夹缝里没有行人(一定是在两头布了岗:“不许过去!”我们的国民即使在自由的时候也习惯于服从穿军大衣的人)。天快黑了。是八月。阳光晒烫的站内的油污的卵石还没有变凉,它们烘烤着我们的屁股。我们看不见站房,可是知道它在列车后面不远的地方。电唱机放送着欢快的音乐,人群的嘈杂声连成一片。不知为什么,挤在蓬首垢面的人群当中,席地坐在这个偏僻的角落,并不觉得羞辱;听到我们这些人再也不会跳的属于另一世界的青年们的舞曲,也并不觉得是对我们的讥笑;想象着现在月台上有人在迎接谁,有人在送别谁,甚至手里还捧着花束。这是近似于自由的二十分钟:暮色渐渐浓了,天上的星星,线路上红的和绿的信号灯,都亮了。音乐声仍在响着。没有了我们,生活照样进行——我们甚至已经不再懊恼。

    爱上这样的时刻,监狱就会变得比较轻松。不然,愤怒会使你爆裂。

    如果把犯人赶到“乌鸦车”跟前去的那一段路程包含着危险性,比如说旁边有街道和行人,那么押解条令还规定有一个很好的口令:“挽臂!”毫没有侮辱人格的意思——挽臂!老头和少年,姑娘和老太婆,健康人和残废,都挽起手臂!如果你的一只手拎着东西,你旁边的人就挽住你这只手臂,而你用空着的手去挽别人。现在你们比正常的队列紧缩了一倍。你们马上觉得行动艰难。由于东西的重量以及拿得不顺手而使身子失去平衡。你们都像瘸子一样一步一晃。你们这一群肮脏、灰暗、怪诞的生物,像一队盲人似地向前移动,互相间做出假装的温柔——这是怎样一幅人类的漫画啊!

    也许前面根本就没有“乌鸦车”也许押解队队长是个胆小鬼,他害怕路上出问题,所以才叫你们这样。你们就得拖着沉甸甸的东西,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穿过整个市区,一直走到监狱。

    还有另一个口令,这已经是鹅的漫画了:“抓住脚后跟!”意思是,凡是空着手的人,都要用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踝骨附近的地方。现在——“齐步走!”(喂,读者诸君,请放下书本,在屋里走走看!…如何?速度如何?能看到周围多大一块地方?怎么样逃跑?)诸位能够从旁想象出三四十只这种鹅类在一起的场面吗?(基辅,一九四0年)

    气候不能总是八月;还可能是一九四六年的十二月。没有“乌鸦车”冒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押送你们步行去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递解站。不难猜想“泽克车厢”的押解队在到达城市之前的几小时之内没有让你们解手,免得弄脏厕所。经过侦查以后你们身体都衰弱了,又被冻得感冒了,现在几乎是一点也憋不住尿,特别是妇女。哼,那有什么?马才需要停下来放松尿道,狗才需要躲到围墙边跷起一条腿。你们是人,可以边走边解,都是自己同胞,有什么害臊的?到递解站就会干了…。薇拉-科尔涅耶娃弯下腰提一提鞋,落后了一步——押解员立刻唆使狼狗去咬她,狼狗隔着冬天的衣服咬进了她的小腿肚。不许落后!有一个乌兹别克人摔倒了,就用枪托打,用皮靴踢。

    没啥了不起:这些事不会拍成照片登在《DailyExPress》(《每日快报》)上。至于押解队队长,他活到老耄之年也不会遭到审判。

    “乌鸦车”也是从历史上传F来的。巴尔扎克描写的监狱马车有哪点不像“乌鸦车”?仅仅是拉得慢一些,里面塞得不那么紧。

    诚然,在二十年代还是把犯人排成纵队,押着他们徒步通过市区,甚至通过列宁格勒。他们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把交通都阻断了。(马路两旁的人们发出对他们的谴责:“这下偷够了吧?”当时还没有人理解下水道的宏伟意图…)

    但是,随时注意着技术新动向的“群岛”毫不迟延地采用了“黑乌鸦”——更亲热的名称是“小乌鸦”(囚车)。第一批“乌鸦车”和第一批卡车同时出现在还是铺着卵石的马路上。它们的弹簧很硬,坐在车里颠得利害,好在囚犯们这时候已经不再是水晶制作的易碎品。然而早在一九二七年,它们的密封已经搞得很完善了:一条小缝也没有留下,一个小电灯泡也不装。既出不了气,也看不见东西。车斗子里当时也是每次都塞得满满的,只能人贴人地站着。并不是故意安排得这样挤,完全是因为车辆不够。

    许多年间“乌鸦车”的外壳一直漆成铁灰色,可以说是把监狱的特征公开地亮在外面的。但是战后在我国各大首府忽然觉得这样不大对劲,决定把外壳涂上欢快的色调,写上“面包”(囚犯们本来就是供建筑工地消化的面包)、“rou类”(确切一点应当写为“骨头”)等字样,要不就写上“请饮苏联香槟!”

    “乌鸦车”的内部,可能是一个简单的钢板车斗——四壁空空的畜圈,也可能四边装着长凳,不过这东西决不是为了让你舒服,而是相反;往这种车斗塞的人数决不会比全体站着的车斗能容下的人数少半个,可是在这种车斗里,人们只能像堆行李和麻包一样摞起来。“乌鸦车”的后部也可能设有一个单间——仅能容下一个人的窄长的钢匣子。也有整个车斗都隔成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