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牌楼_第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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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第7/8页)

阿姐把长长的小辫用力一甩,坚决地说:“我要去!我们要去!”她们五个班上的女生,非要自愿参加农村的秋收劳动不可,那本是学校里只组织男生去的…他记得那四个高中女生是来他家集合的,阿姐同她们吃过mama煮出的面条后,便一块儿欢声笑语地背着铺盖卷出发了…

    常常回想起,阿姐穿上姑妈送给她的一个粉红绸子缝制的布拉吉,领口处有当时极为不寻常的木耳形镶边,她穿上容光焕发,高兴得飘飘欲仙,但忽然犹豫起来:“这布拉吉能穿出屋子去吗?”姑妈说:“怎么不能!就是让你穿出去的呀!”阿姐兴冲冲地跑到邻居郭大娘家去照大穿衣镜——当时他家竟没有那样的大镜子——他悄悄跟了去,阿姐在镜子前提起裙裾,转动着身子照了好一阵,后来忽然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仿佛做了什么值得害臊的事。又忽然一扭头瞧见了他,便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说了声:“讨人厌!”…后来阿姐到底没把那粉红绸子带木耳领饰的布拉吉穿到街上、穿进学校…

    更常常回想起的,自然是那五斗橱前,阿姐和达野哥默默对视的一幕…五斗橱上有一台已然陈旧,但声音很好的美国电子管的收音机,是姑妈送给他们家的,曾经不亮灯没声音了,是小哥的同学——唱老旦的徐明益来家里给修理好的…

    是的,还常常回想起寒假里阿姐从哈尔滨回来,给一家人讲她们到北大荒实习的种种情形,有几天,她们是分散到不同的农机队活动,有一夜人家安排她一个人在一间有火墙的屋子里睡,结果她发现那屋门里面没有插销…屋外北风怒嚎,雪花狂舞,她把屋里的一张桌子顶住那门,自己放心地睡,半夜里忽然有拱门的声音,越拱越凶,阿姐就跳起来,拼命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往门边顶,还大声地喊:“你敢!你敢!你敢!”后来那拱门的声音终于停止,阿姐便疲惫不堪地重新上炕去睡,昏昏然睡到天光大亮…白天她把那情况讲给农机队的男子汉们听,大家都愣了,队长直为没发觉门后插销坏了的事认错道歉,队员们都说这事非查个清楚不可,要不都有嫌疑…最后一查,门外雪地上留下的是野狼的蹄印!…是的,他还常常回想起,阿姐讲到这些事时,mama眼中那担忧的表情,爸爸脸上那自豪的红光…

    是的,他常常回想起,阿姐出嫁前,把那一摞大小厚薄不一的日记本,用当年最心爱的一块苏联进口的丝织头巾裹好,又用细绳捆扎起来,递给了mama…那里面记载着她少女时期全部纯真的感情、热烈的憧憬、诚挚的自剖、隐秘的痛苦、难言的困惑…

    但这一切的回想,最好都消失掉吧!

    尤其在那一天。那是怎样的一个日子啊…尽管阿姐职称的事仍然极不合理极不公正地未能解决,尽管嘹嘹第二次高考依然失利,尽管飒飒的脾气变得相当古怪和一家人,尤其和阿姐总那么样地不和谐,但当他把mama从二哥那里接到北京来长住时,阿姐还是总说也该让mama到她那里住上一阵,她要好好给mama做些可口的菜吃,陪mama逛逛城南的天坛、龙潭,跟mama说些母女间的私房话…

    正好勇哥随厂里一个小组去内蒙古考察rou羊放养情况,阿姐便把mama从他家接了去,勇哥不在,mama在阿姐那里才有了床位,本来阿姐要飒飒到大屋和她睡大床,把飒飒那个“小屋”让给mama暂住,mama说不用,说她很愿跟阿姐合睡,这样夜里母女俩还可以继续谈心…

    他想有mama去阿姐那里暂住一时,可以大大缓解阿姐心里的烦忧,更可大大促成阿姐和嘹嘹、飒飒母子、母女间的和谐,对于勇哥回来后同阿姐的相处,也有回温润滑的作用。他帮阿姐把mama安顿好,返回自己家的一路上,都在默默地为阿姐一家和mama祝福…

    半月后他去阿姐家,一进门便发现mama果然是绝妙的润滑剂,整个单元沐浴着一种春草返绿、杨柳拂风的温馨气氛。

    …折叠圆桌前,飒飒坐着,面对桌上椭圆的镜子,mama站在她身后,正给她梳理刚洗好的头发;mama矮胖而慈祥,飒飒黑瘦而喜悦;嘹嘹则在圆桌对面的沙发上坐着,膝盖上立着个画板,正给姥姥和meimei画一幅炭笔素描;阿姐则站在书桌旁,正在一只陶钵里拌饺子馅,屋子里因而弥漫着一股茴香猪rou馅的气息…

    “小舅!你看我头发是不是黑多了?”飒飒一反以往的冷漠,活泼地报告说。“姥姥每天给我冲‘黑发饮’喝!是姥姥自己用黑芝麻、核桃仁、熟薏米、炒砂糖给配的,我每天早晚喝两回,姥姥还天天给我按摩头皮,我现在天天晚上头发痒滋滋的,就是在长哩!小舅你看呀看呀…”

    “是呀,妈说得对,”阿姐也笑嘻嘻地说“我们蒋家,还有你勇哥,谁的头发不黑不稠呀?飒飒的头发根本不是先天的问题,不是遗传的问题…都是跟着我和你勇哥‘征战南北’,营养不良,过度紧张,才没长好,显得又黄又稀的…是得好好地给补补啊!”“小舅!我报考了一个广告设计班,正苦练哩…”嘹嘹也舒眉展眼地向他报告“结业以后可以分配到大的百货商场搞橱窗设计,挣的能比我爸我妈他们还多!”

    看到听到这一切,他是多么高兴啊!

    …然后亲骨rou们围着圆桌包饺子,阿姐说:“原来我根本不能吃茴香,闻见那气味就受不了…哈,都是你勇哥把我拉下水的——现在一包饺子,首先想到的倒是茴香!韭菜、大白菜都屈居二三位了…”他听了更觉顺耳,实在是有很长时间没听见过阿姐以这类的语气提及勇哥了…

    但是大家刚吃完饺子还没来得及喝饺子汤,忽然有人敲门。都觉得诧异。因为阿姐那里一般很少有客人去,她同邻居们也几乎从不来往…

    嘹嘹开的门,门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说要找一个人,说出的名字不是阿姐不是勇哥不是嘹嘹和飒飒,甚至也不是他,但他们又并非找错了门,他们说出的那个名字是mama!

    真是咄咄怪事。

    只好把他们请了进来,他们这才提到他的名字,说是已经去了他家,他爱人接待的——他们要找他的mama,他爱人便只好告诉他们他mama现在住在他jiejie家,他们便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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